; 夫妻俩半辈子攒下的金石古玩足有几大间屋子,价值不可估量。要是被官家“征收”走了,那他赵明诚也就别活了。
赵明诚虽然被罢官,好歹还有不少官宦世家的朋友,因此提前知晓了朝廷“搜刮民财”的风声。
于是仓皇出京,十几辆骡车车队,带走了最珍贵的文物金石,试图保全这些文物遗产。一路上小心照顾,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
赵明诚一介文弱书生,当时听闻强盗袭击,吓得腿都软了;可随即看到土匪们要动他的车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上马,抖抖索索喊出一句“住手”,用尽了平生的勇气。
说得累了,猛灌一口酒,才道:“总之,不才心灰意冷,这就还乡享清福去。列位……嗯、将军……”
他也隐隐猜出来这伙军队是要干什么的。然而既已决定“告老还乡”,何必再管这些闲事儿。
李清照却欲言又止。不是她不忧国,但毫无权柄的一介女流,除了跟着丈夫回乡,又能做什么呢?
潘小园却直接打断了赵明诚的幻想:“官人恕罪。你们还不能走。我方行军路线是机密,今儿让你们撞见了……”
赵明诚一怔:“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旁边几个好汉七嘴八舌笑道:“俺们嫂子信你,可你队伍里几十个脚夫镖师,俺们可都不信!委屈委屈你们,跟俺们住一阵子吧!也许过得一阵,你还能官复原职呢!”
李清照爽快认命,笑道:“潘六娘子生意上的人品我们信得过,想必今日也没什么恶意。我们无官一身轻,便耽一阵子也无妨。只求各位大哥一件事:车子里的金石古玩,在我夫妻眼中是无价之宝,拿到市场上,却也未必能卖得出价钱……”
潘小园即刻会意,忙道:“好说!给你们好好看管,绝对不会让人抢了。这年头不太平,你们便是行路也不安全。等风头过去,我们若有闲余人手,也可以派去帮你们护送保镖,直到回到山东老家。”
说着回头叫人:“董蜈蚣!”
董蜈蚣如今也是不大不小的头目,手底下一二百号人。听她召唤,赶紧过来:“大姐?”
“这十几车东西,由你负责保护。若有不入流小贼盯上……”
董蜈蚣会意,小声笑道:“大姐放心,俺还没听说过哪个不入流小贼,敢不买俺们北方盗门的面子。”
赵明诚夫妇大喜。这帮人看起来可比他们雇的那几十个保镖靠谱多了。
潘小园站起身,笑道:“那么就请你俩先到后方去休息吧--若是闲的无聊,奴家倒可以给你们引荐一个人,保准跟你们聊得来。”
赵明诚好奇:“谁?”
“金大坚。”
安顿好赵明诚夫妇,代号“靖难”的军事政变行动,就在京师脚下静悄悄地展开了。
自古以来的老规矩,起事之前,迷信先行。派人从东京郊野开始散布谣言,什么“荧惑守心”,什么“主昏国疑”,换成通俗的语言就是,上天看不下去官家的昏庸糊涂,因此才派北方女真人前来教训一番;倘若大宋还不迷途知返,那么国运危矣!
再让萧让、吴用等人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悄悄的在乡村小儿中传唱起来。
联军的中军大帐设在隐蔽的山沟沟里,外面是杂草灌木的伪装,野兽鸟鸣之声不绝于耳;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几十位当世高手林立,一点点策划着一场本朝史无前例的政变。
一张巨大的东京内外城地图平铺在中间,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潘小园见其中“大相国寺”的位置标得不太准确,大大方方过去,把小旗儿往左挪了一寸。
联军里到过东京城的寥寥无几:绝大多数明教兄弟从没渡过长江以北;田虎的各路部下基本上没出过太行山;梁山人众倒是有偶尔去东京出差办事的,也从来没机会把整个城市看全过。
唯有林冲是在东京长久居住过的,另外潘小园、燕青、周通、方金芝、包道乙,这几位也曾在东京经营暗桩,熟悉京城的道路建筑。鲁智深虽然曾在大相国寺挂单,但多半时间都在那菜园子里耗着,没怎么出去逛过。
因此这几人合力,绘出一幅完整的东京城地图,供联军部署作战计划。
当然,还有潘小园在东京以岳飞的名义购买的各处房地产,凡是空置无人的,也都标了出来,作为联军部队行动的据点。
派去京城探听风向的细作也都先后平安归来了。再加上赵明诚所透露的朝野风向,联军迅速制定出了行动方案。从外到里,由粗到细,每个人肩上都担了任务。
岳飞已经带人出发,负责清除控制城外厢军主要驻军点。五名梁山健将--董平、穆弘、雷横、杨雄、宣赞--带领田虎旧部,同时出兵,控制陈桥、东明、封丘、方胜、白沙五县。明教诸部则化整为零,藏匿乡间,截断可能出现的报信求援之人。
一个个好汉被召进帐里,接到任务之后,一个个严肃离开。
等到最后,外面终于渐趋寂静,帐子里也空荡荡了,潘小园忍不住问:“那我……我也有任务么?”
“也有。”武松答得毫不含糊,“你过来。”
她急忙听话地凑过去,心里头打鼓,神情装得淡定。
武松才觉出来,方才是用命令部下的口气跟她说话来着。但一时间也转换不过气场。没想到她还挺入戏,胸脯一挺,笑问道:“二哥有何吩咐?”
他也禁不住一笑,笑容又马上泯去,指着地图东沿旧曹门,说道:“你和金芝公主、孙二娘、还有其他二十人,扮作进城逛市场的村民,清晨从此处入城。你熟悉东京街道地理,须指点他们到达相应的地点,然后你回到曲院街宅子别出去。事成之后,我去那里找你。”
潘小园默默记住。大家分批次进城。每一批进城的人马都需要一个向导带着。她便是其中一个。
问武松:“天黑会合时,你也会来吗?”
“会。”
她仍是觉得不太妥帖,又问:“倘若……不成功呢?”
“那大伙便分头逃出城去。我依然会去那里接你,然后一起撤。”
她抬头看他脸色,轻轻松松的一点没犹豫,仿佛计划里根本就不存在“撤不走”的可能性。
武松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笑道:“倘若我来不了,也会派人救你出去,别担心。”
她一张脸刷的白了,连忙伸手掩他的嘴:“说什么呢!”
武松错愕片刻,才嗤的一笑,拿开她手,解释道:“我是说,倘若我不方便去寻你……譬如,身后拖着几百个追兵……那自然是要另请高明,派别人了--你以为我说什么!”
她白他一眼。好好,知道你本事大,出不了事儿。
捂着心口,还砰砰跳呢。
忽而又明白了。所谓她的“任务”,其实就是让她安安全全地待在一个稳妥去处,直到行动结束。在这当口,她这个毫无战力的后方人员,只要不暴露身份,不拖累大部队,就是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