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眉眼官司却又让那书生察觉了。好容易下去的冷汗又冒上来,乞求道:“将军,我们真是安分百姓,东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今日之事,小人以身担保,保证不说出去……”
书生举止文雅,像是出身富贵人家。可语气却是谦卑谨慎,倒有些落魄的感觉。
岳飞沉吟片刻,问道:“你说你们是东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敢问官人贵姓,可有官职?”
那书生神色黯淡了一刻,才回道:“回将军,小生赵明诚,如今……一介白身,草民一个,是带家眷回乡归闲的。”
岳飞皱眉。赵明诚?
转身吩咐亲兵:“把我师姐请来。似乎是她的相识。”
李清照在轿子里惊魂一刻,被几个小兵恭恭敬敬地请出来,和赵明诚一道,被请到一片芳菲桃花之下,面前几个小马扎,支个小桌子。桌上一壶淡酒。
几个小兵笑嘻嘻地一躬身:“官人请坐。娘子请坐。”
赵明诚夫妻俩哪里敢坐。一头雾水。开始以为遇见了土匪,后来以为是官兵;眼下却扣着不让他们走,看来是强盗无疑了;可这伙强盗里,偏偏又混进来个卖点心的!
倒听说她的点心铺早就关张了,原来是跑到这儿“充军”来了。
“潘娘子,你……”
潘小园千算万算,没料到在潜入东京的路上遇见了熟人。一个万福先打招呼,再让人请来萧让、吴用几个文化人,过来相见。武松当日跟这两人也有一面之缘,也赶紧派人找来。
赵明诚是当今第一金石学家,李清照也才名远扬。萧让等人一见之下,又惊又喜,又听说是潘六娘的“故交”,着实客套了好一阵子。
周围围观的几个粗卤好汉可不解了。这两位富贵小夫妻看起来都手无缚鸡之力,难道是什么不世出的武林高手?怎的吴军师见了,都恭恭敬敬的“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呢?
潘小园道:“赵官人、李娘子,许久不见,今日遇上,实属缘分。你们休慌,我们已传下令去,你的家人车队一律不准冒犯。方才多有得罪,请满饮此杯,算是压惊。”
夫妻俩无奈,跟她饮了盏酒。看来是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还是心慌不解,问:“娘子,这些军兵……”
“说来话长,一会儿慢慢给你们解释。但奴家也有大事不解。你们好好儿的在京师住着,怎的……怎的突然要回乡归闲了?”
自己说着说着,心中形成些不得了的想法,“难道京城里……出什么变故了?”
夫妻俩对望一眼,一声长叹,说来话更长。
第255章任务
金兵入侵的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上下乱成一团。然而灭国的阴云并没有激发起徽宗君臣们的斗志,而是……
直接引爆了朝堂里酝酿许久的党争矛盾。
高官们平日里互相都有利益纷争,此时金国南侵,首先想到的便是--
“都是某人某政造成的后果!圣上,奸臣误国啊,快治他的罪!”
赎回燕云有功的王黼本来权势中天,此时被右相少宰李邦彦和蔡攸趁机排挤,挖出他秘密拥立郓王赵楷作太子的黑料;王黼罢相,蔡京重新上台;童贯嫌白时中懦弱,又挤下了蔡絛,请任太常少卿李纲担任汴京防守;李纲倒是积极备战救国,献计献策,马上就触犯了不少高官的利益,立刻又被贬谪,带动官场震动。赵明诚未能幸存,被一撸到底,罢免官职,成了无权无势的庶民一个。
潘小园听到这里,半晌无言。开动自己所有的智力,仍是觉得完全不够用。
“可是……可是赵官人你不过是个国子……国子……”
赵明诚苦笑:“国子太学正。”做学问的。
“国子太学正!那怎么会被牵连呢?”
李清照解释道:“家公生前做宰相时曾与蔡京结怨。天子重新起任蔡太师时,我们便已开始收拾行装了。但蔡絛虽为蔡京季子,与其父又不和,姻亲攀的是韩琦韩公后人。而我自祖至父都出自韩公门下;这却也算不上转机;童贯急于任用新党强兵之法,而家父不合是苏学士一脉……”
才女讲得头头是道。潘小园在一旁呆呆听着,觉得自己是文盲。
好在萧让萧秀才善解人意,见她懵然,连忙贴心地补充一句:“苏学士是反对新党的。而据老夫所知,李纲李少卿与令尊……”
“攀过宗族。”
潘小园灌一口酒,捋不顺其中关系,决定放弃。总之大致意思是明白了:朝堂上这些高官贵人,脑子全都用在了勾心斗角、排斥异己上面。士大夫阶层关系错综复杂,姻亲、师徒关系比比皆是,任何三代以内的矛盾因由,都能引来党同伐异的炮火。
赵明诚、李清照都来自官宦世家,积攒人脉不少,然而两人的父亲先后去世,家族里没有高官,提供不了羽翼,此时成为牺牲品,简直太合理不过。
赵明诚说着说着,义愤填膺:“现在还是李邦彦、白时中在台上,天天劝官家裁军割地投降--他们就是把国家往火坑里推!李纲李少卿是明白人,倒让他们贬官软禁;太学生集体上书,被扣在半路,看都没人看!……倒是召集了不少骗子神棍,整日的作法,还要去金明池摆阵求神,妄图让金兵自己退军……”
潘小园扑哧一笑:“摆阵求神?”
赵明诚叹口气:“后日圣驾便去金明池玉清神霄宫拜神祈福--依我看,不过是春游踏青而已!下个月,说是还要去寿山艮岳呢。”
听到的人都暗暗动容。官家不是一般的心大,这当口还敢随便出宫,不搞点什么破坏,简直浪费机会。
而赵明诚口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朝廷党争,潘小园弄不清楚,可自有人对此精通洞悉。使个眼色,旁边围拢的几位文化人--萧让、吴用、朱武、公孙胜--几位老江湖即刻会意,顺着赵明诚套话,不一刻,将朝堂上下的局势捋了个清楚。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复杂的神色各有千秋,但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作死。”
吴用更是露出暗喜的眼光。朝廷如此扶不上墙,联军进京“兵谏”的理由可更充分了,也不愁没有支持者。
赵明诚愤愤不平的说了半天,但义愤填膺又有何用,这些话是自不敢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说的。
“金军那个统帅,完颜什么,每场仗都是轻轻松松的以一敌百,真要以为他们有什么妖法了!--倒是接受和谈,管咱们大宋勒索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匹、衣缎百万疋,外加割让土地,作为退兵条件……”
一行好汉全惊呆了,一个个低头掰手指算。胃口也真大!这么多财物,但凡分点儿零头给梁山,那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但大宋民间富庶,官家居然觉得这条件能接受。当然国库是不能打开的,当即命人全力收刮京城军民官吏金银财物,准备“割地赔款”了。
大伙再看赵明诚,立刻明白,他为什么要拖家带口的回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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