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临交房费,摊主与妻子总会争吵。无非是“房子价格太贵”“平时怎么就花费那么多钱”“这样下去,我看二狗得回老家念书了”;诸如此类。
这个时候,卢小宇便枕在我的臂膀上“教训”我,听到没,我看,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去看电影,也不吃寿司了。不然,房费交不起。
啊——也好,我明天就去买几个翻版光碟回来看。我一脸正经地说。心里忍不住窃笑。
看着她无奈的神情,有点落寞,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口是心非的总是女人。哈哈。
她恼羞成怒地用粉拳来打我,我把她的肉呼呼的手抓住,像一头饥饿的兽,把她压在身体下。
原本,我想给你我的天荒地老,却不知世事如此变幻莫测,若是此去不返,再会无期,过往的温热与柔情,那该怎样抛弃!
天明。我头痛欲裂,被强烈的敲门声惊醒。裹着被子就去开门,是摊主妻子。旁边她的儿子二狗穿戴整齐,围了一条红领巾。她送他去上学。
小成,今天怎么还不上班?!摊主妻子开口问道,语气甚为怜惜。充满了关爱。我突然被感动,回道,我今天休息呢。
她噢了一声,拉起二狗的手准备离开,忽而转身说道,我昨天在一间书店见到卢小宇呀。
我心里一震,马上抓起她的手,追问道,在哪间书店?
我没念什么书,认识不了几个字,当时没留意书店的名字呀。
我失望不已。只得听她说下去。摊主妻子顿了一下,续道,不过我知道那书店在天门街。噢,那天小宇旁边还有一个男生。
天门街。是一条很窄很长的街道。似乎是很多人的记忆集中在了一起,被后来的人塔成了一条长街。
它存在的价值,也许是它的古老。每一样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不知道谁说出这么无知的句子。我若狠心,哪天就放火烧了那条街,包括出现在卢小宇身边的那个男人。但在我这么做之前,我必须要找到她出现的书店。
第四日。我在这条布满了书店的长街找到了卢小宇。如摊主妻子所言,确实有一个男人在她身边。我毫无理智地冲上去一拳打在了那个比我高大男人脸上,他登时血如水注。无辜地看着我。
爱情的力量,我想,应该是说,没有理智地去为喜欢的人做出一次不寻常举动所具有的勇气。一定是。
表哥。卢小宇大喊一声。回头给了我一巴掌。
书店的老板呆在原地惊惶地看着我,我想解释点什么,比如跟他说,我是个编辑,很斯文的,你不必如此惊慌;再比如,刚才那人是我的——不行,绝对不能说是我的情敌——难道一个脑袋正常的男人会为了他的女人跟她的表哥在一起并肩而行而打翻了醋坛子吗。你以为现在还是明末清初!
很抱歉,打扰你做生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哈着腰说完上面的话,灰溜溜地跑了出去。背后传来了店主的咒骂声:斯文败类!
我像一条受伤的流浪狗一样,寂寂地走在狭窄的天门街。闻着书香,臭着人民币的清香,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管我走在哪里,都是走在雨里。走在离不开卢小宇的困境与失落中。
晚上回到家,上司打电话来,也是责骂,不过他的责骂我现在已经置若罔闻了,第一,我失恋;第二,我是公司最精力旺盛,能力超群的员工;第三,我仍在失恋。沉甸甸的理由,让我有勇气挂了他的电话。
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地小客厅。干枯的芦荟。卢小宇的离开,我会思念她,那拨绿油油的芦荟,兴许比我更思念。它要死去了,我是不是该救它一命。也许不能,它是她的。生是,死,也是。莫怪我残忍。
电话再一次响起,陌生的号码。我挂了。再响。是卢小宇的表哥。一个年龄比我大的男人。在一间外贸公司就职,专门负责钢琴的销售。算是个比较成功的业务员。
这些事儿都是我后来跟他聊天才知道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约我在星巴克咖啡厅见面。
我十分厌恶这些所谓的国外名牌,因为名不副实,好比几十块钱的一杯速溶咖啡,在一某国内百货商场门口进驻一间国外的连锁咖啡店,生意红火。当然,无所谓,此行不虚。我志不在此。
的确,我误会了。对不起。我向他道歉。
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道歉,或者根本不屑我的诚意,安静地喝咖啡,嘴角还残留着我那天挥拳的伤口结痂。
抽烟吗。他问道。说着,从黑色皮包的外层拿出一盒摩尔。没想到这个斯文得紧的男人,居然抽那么浓烈的香烟。我伸手接过,道声多谢。
你真的很冲动。小宇怎么认识你这么个人。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身份在与我谈天,这是我所深恶痛绝的态度。若是往日,我拍台就走。当下万不得已。
我点头,示意的确是我的不好。
不过,你那么冲动,也是证明你很在乎她,很喜欢她。表哥(他没有自我介绍,我也费事问)居然称赞我,让我深感意外。
她也离不开你。表哥深吸一口烟,慢慢吐出,时刻表现出绅士风度。他的话,让我对他改观许多,连吐出的烟圈也那么圆,那么有力度。
她说想安静一段时间——唔——你跟她恋爱都两年了,你应该了解她,她是一个相当独立的女孩,若不然,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广州有姨妈。她从来没有向我们求助过什么,她——她太倔强了。
表哥说得似乎有点动情了,熄灭烟卷,再次端起咖啡。续道,你终日早出晚归,心不在焉,对她爱理不理,渐渐疏离,她快毕业了,压力不比你小。这些,你难道不知道?!
不说了。表哥站起身来,裹了裹笔挺的西装。
这是她的电话。如果你想找她,晚上给她电话吧。她现在住在她姨妈家。
表哥说话分寸掌握得极为妥当,卢小宇的姨妈家,不正是表哥家吗,原来是为了再次让我误会。
我拿着表哥给我的号码,一个从来没有在眼中出现过的号码,它那么新鲜,那么血淋淋
女人终究还是经不起男人的软磨硬泡。上帝用水造出了女人,用泥做出了男人。在一盘水里面,混入很多很多的泥,水就会变稠,渐渐的,就分不出哪些是水,哪些是泥。或者说,你最后看到的,还是一坨泥。稀巴烂的。恶心的。
四、伤逝
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勉强的。设若上天注定我们要分离,再如何努力,也是白费心机。
恋爱是双程路,单恋也该有一条底线,到了底线,就是退出的时候。这条路行不通,你该想想另一条路,而不是在路口徘徊。这里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原本,我应该是这样想的,如此并无坏处。我像一棵土地里的菜,被菜农拉来屎尿灌溉。没有被采掘的时候,我是臭气熏天的,下了锅,才能香气逼人。只是我还没有被采掘,已经被日晒雨淋,雨打风吹去。
翌年。春节。
我带着卢小宇回深圳过新年。母亲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似乎恋爱的是她,而不是我;父亲表情木然,礼数却倒也周到。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女人永远站在女人那边,对人不对事;而男人永远是理智的,耿直的,对事不对人。可是卢小宇也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也许,男人原本就是种出奇的物种。这话可是卢小宇说我的。
她是个音乐老师?母亲拉着我的手,轻声地问道,然后向房外瞄了一眼。神色诡异。
嗯。是的。现在在广州教书。研究生二年级。我如实地回答母亲。
研究生?学历很高的是吗?母亲问道。母亲是农村长大的女人,是个美丽的女人,嫁给父亲,我认为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一件事情。当然,时过境迁,无奈事能重来?
世界上最值得尊重的人不是伟人,不是科学家,更不是所谓的“垃圾明星”而是你的父亲。我从不想着把父亲与母亲的伟大同台较量,比如一些很幼稚的问题,父母同时掉进水里面,你先救谁?无法回答的问题,问了,显得低能。
嗯。是的。比你儿子我能耐得多了。呵呵。我再次如实回答。母亲笑逐颜开,眼角的鱼尾纹渐渐的加深。我似乎看到了卢小宇四十岁之后的容颜,那么不堪一击的青春,我却在里面生死缠绵,实在是太过悲哀。
母亲问完,笑眯眯地走出大厅喝功夫茶去了。父亲与卢小宇早已在谈天说地。说的是父亲,听的是卢小宇;父亲曾经当过兵,兵器与乐器想必,也有一定的联系,若不然,他怎能与卢小宇聊得来。
在深圳呆了八天。坐火车回贵阳。卢小宇的家。
你与我父亲也能有那么多话题?!还有说有笑的。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我问卢小宇。
是呀。你父亲说话蛮有意思的。卢小宇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道,脸上有苦涩的表情。若不是倚在我身边,我以为是她的自言自语。
都说了些什么?我深感兴趣。
成戈,你觉得我们有将来吗。卢小宇突然问我。表情严肃,温和的眼神突然放出了锐利的光。
将来——将来——
我曾经听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看到一对男女并肩而走,如果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以前,说明他们刚刚相识;倘若聊的是现在,就是正在谈恋爱;但是,设若涉及将来,那就证明他们打算结婚或者已婚。
卢小宇问我的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知道,女人的青春瞬间即逝,她们比谁都要着急。
答应给她的天荒地老,这样的诺言已是一年前的事情。当时我们在热恋,我像疯子一样轻易对她许下了无数华丽,甜美的诺言。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拿什么来兑现我的诺言。
年轻男子往往脚步轻浮,遇见一个中意的女孩就不考虑结果地去追求。花前月下,生死共梦,大概是小说里的情节吧,又或者是校园里面的你侬我侬。我都他妈的毕业两年了,还没有逃出这样的梦幻。爱情就像耶稣一样,它都没有穿衣服,他妈的还要我去信你?!
卢小宇靠在我的肩膀上等待我的天荒地老。及至睡去。
明天。踏着贵阳火车站的雪,在陌生人群中穿插。寒冷驱赶不了饥饿。
诶。这是什么。看起来还不错的豆腐。我像小学生一样问道。
恋爱豆腐果。卖豆腐的老妪欠身起来回答我。一口浓重的贵阳话。不错这几个字却说得比较清脆。我听得不算吃力。
贵阳好歹也算半个旅游城市,虽则比不上阳朔那样的“全副武装”老人们每日面对不同的游客,莫说普通话,怕且英语也会简单两句。
恋爱豆腐果?小宇——卢小宇站在原地,鼻头已经被雪天的寒气冻得通红。
她嗯了一声,续道,恋爱豆腐果是战地时期,由于生活艰难,一对老人发明的。专供战士的买来充饥的食物。味道不错,后来男女青年借吃豆腐的机会顺便谈了恋爱,自此声名远扬。
我凑过头去臭了一下,与臭豆腐无异。名字起得倒是文雅,倘若失恋了,吃到的,也只是“臭豆腐”了,恋爱的甜蜜烟消云散。我掏钱买了几块。一来充饥,二来尝鲜。卢小宇见惯不怪,摆手说不要了。
我从来没有去过女朋友的家,自然,也没有见过她们的父母;卢小宇也没有邀请我去。
我在贵阳吵闹的市区租了一间宾馆就住下了。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呆多少天,恰如我吃过了恋爱豆腐果一样,我也忘记了吃它的时候的甜蜜。我没有失恋,却吃不出它的甜美,正如卢小宇初识我说的那番话:你原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看过很多不明来历的书,去过很多陌生的城市,却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一个正当年华的女人。这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悲哀。
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无论我们如何,这贵阳的山水,也不能让你白白错过了。卢小宇在我上了回广州的前夕,在月台上对我说了这番话。
我的心一阵一阵的痛,最终的结果,确实如她所料。原来,她早已看到了结局。
那晚父亲对她说的话,她没有告诉我;那晚在火车上问到的“将来”我也没有给她答案。
我不是个容易动情的男人,却在火车上当着拥挤的人群泪流满面。
面对情人谷娇媚的景色。我沉醉在爱情的蜜缸里。那些久远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我的耳边。
“大河涨水水浪沙,鱼在河中摇尾巴;几时得鱼来下酒?几时得哥来成家?——哥隔水来妹隔崖,绕山绕水都要来;哥变燕子飞过河,妹变蜜蜂飞过崖。”
我不会唱歌,也唱不出来;因为我看不到我们的天荒地老。
小宇,我父亲那晚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成戈,你父亲说了什么,其实对于我,是无足轻重的。即便这世界上没有了谁,我的世界有你就好。
我明白,只是
你不明白!这次回贵阳,我原本是想把你带到我家里去的。你无动于衷。呵,也许,这就是原原本本的你。
小宇。
你父亲不喜欢我!
啊——
你这辈子,由着你父亲去支配你的幸福?也许吧。这是最现实的问题。我们的生活不能太寒酸。
嗯。
我的工作地点在哪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知道你以为我会留在广州或者深圳,确实,之前我想过,后来——前几天才改变了主意的。我回贵阳。想知道原因吗。
我想。
知道了,也好。也好。因为,我需要的,真的是天荒地老,是我们两个人的天荒地老。
我回到广州的时候,身体疲惫,心里撕裂。广州的夜色,还是那么美。我掉进情人谷里面,被满谷的玫瑰刺得遍体鳞伤,却不影响我回来的喜悦心情。当一个人痛到没有痛觉的时候,他只能是每天带着笑容与人打交道,那笑容这么麻木,对人对己,均无坏处。
老板。来瓶老青。我放开嗓子嚷道。
贵阳摊主老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诶呀,是小成。你这些天到底是哪儿去了呀。年都过完那么久了。现在才出现。老板嘘寒问暖,让我感动。
回你老家了。我说道,捏出一根好日子抽讲起来。广东人过年讲究大吉大利,抽着应景的烟,人也显得精神。
啊?开什么玩笑啊小成。他笑笑,愣了半晌。以为我在打趣他。
贵阳啊。还吃了恋爱豆腐果,还去了情人谷。——哎呀,今天这青岛怎么回事。那么苦。假的吧?!
小成,诶,那卢小宇怎么不跟着你回来?老板根本没有在意我说了什么。也许老板娘跟他说了我与卢小宇之间的一些事情。他惦记着。又一次,我被他感动。
卢小宇——呵呵——她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
啊!
我给不了。给不了她要的天荒地老。
五年后的今天。我能给她父亲需要我具备的一切,可是,恋爱豆腐果,情人谷的记忆早已远去。如风飞散。
我给你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2009-12-25 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