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天下午,他无心再出车,犹豫来犹豫去,终于下了决心。当妻子往家担第三担稻子的时候,他到场里喊住了她。
“别担了,我跟你说个事。”
鹤妞知道他要说啥了,低下头,等着。
“我……我嫌弃你!”他说。
“我知道,你嫌我长得丑。”
“我嫌你比我岁数大。”
“还嫌我过了5个男人。”
他不反驳,都承认了,鼓起勇气说:“我,我要跟你离婚。”
她垂着头。
“你同意不同意?你说!”他逼问。
她什么也不说,把头垂得更低。
“你同意也得离,不同意也得离!哼!”他恶狠狠地说,胳膊一甩走了。
鹤妞望着他走去的背影,像剧烈耸动的弹簧,愤然而决绝。哦,长大的娃娃……
一池白色的乳浆,咕嘟嘟嘟……
“妈妈,这么多面疙瘩,正滚呢,我要吃一碗!”
“傻孩子!那不是面疙瘩,那是化石灰哩。”
“石灰好吃不好吃?”
“不好。快走吧,一会儿饭时就过去了,要不来饭了。”
穿得破破烂烂的妈妈挽着要饭篮,满脸灰尘的娃娃跟在后边。他把一个小木碗捂在肚皮上,一个指头含在嘴里,舌头伸出来舔着嘴唇。他舍不得走,停下来站在石灰坑边,馋涎欲滴地望着翻滚的石灰浆。
“嘻嘻嘻,嘻嘻嘻。”不远的树下,鹤妞在笑。
“笑啥?”哥问。
“笑那娃。”
“他饿急哩!”哥说。
忽然“扑通”一声,那娃滑了脚,出溜到石灰坑里,惨叫起来。那母亲已经走了好远,这时才发现娃娃没有跟上来。
鹤妞也尖叫了一声,跑去捞那娃。可是坑深,够不着。她使劲往下趴,一头就栽了进去。石灰浆连烧带蚀,好疼啊!她睁不开眼,摸着那娃,使劲推了上来。后来那要饭的妇女赶到了,把她拉上来,到河沟里洗洗。满脸起泡了。那娃的双腿也起了泡,疼得“哇哇”大哭。妈妈哄他:“别哭了!要不是这位姐姐,烧死你哩!”
没眼的哥哥也跌跌撞撞摸过来。鹤妞说:“哥,爹问,你就说是我不小心跌下去的,要不爹不依人家。要饭的多可怜呐。”
“唉,这小姑娘人不大,心眼儿多好!大娘没啥谢你,这簪子送给你吧。”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头上的髻子立刻就散下来了。
“俺不要!”鹤妞说。
“快拿着,姑娘!”老婆硬往她手里塞。
“你快走吧,一会俺爹出来了。”
那要饭女人把银簪往鹤妞衣服上一别,拉起孩子跑了……
后来,在跟李长范结婚的第一天夜里,她就发现丈夫的腿上有许多疤瘌。她不相信有那么巧,就没细问。以后逐渐地清楚了,他果真就是当年那个3岁的要饭娃娃。可是,感情上的裂缝已经产生了,已没有重提那段往事的必要。她不愿用那样一根陈旧的线去缝那感情上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