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年岁摆在那儿，正是不羁的时候，谁愿意有个管事的老跟在后头指点。

    更何况她年纪还没他大。

    霍三话是不多，然而京遥做什么她都在盯着看。黑漆漆的眼仁望过来，俨然是在监视一条随时会撒野的小狗。

    走在山道上，心底的抗拒不可抑制地鼓胀起来。他有意地想要拉开和身后人的距离，不免加快了步子，他一快霍三也快，两人始终保持着一丈远。他一边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边兀自盘算。

    上后山这些天，他熟悉了三四条山道。几乎是没怎么拐弯就绕出树丛走到了半山的那片山湖。他在山湖上方的溪流边喝了两抔水，洗了把脸，然后慢腾腾走向湖畔。自始至终霍三都默不作声，他清楚地知道她还在看这边。

    两人隔着一定距离，京遥打定了主意，作势开始解腰带。解到一半，他露出一副突然回过神来的模样拗过脑袋看她，嘿嘿笑了两声，“师姐，那什么，天热，我想洗洗身子。你站远点，转过去行不行？靠太近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一听这话没多大反应，很是自觉地点了下头，就往后退了好大一截，然后人侧向另一边没再往他这厢瞧。男女有别么，这个别人是教过她的。

    她没看见他忍不住眯起了眼。京遥脱了短打，露出少年结实笔直的脊背，紧接着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然后人夭矫一跃，漂亮地入了水。没入水中前的一个瞬间他瞥一眼霍三，看见她仍旧定定站立，没有一丝余光投向这边，也没因着他在这头脱衣服而面色赧然，仿佛当他不存在，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霍三听见那头传来一阵水声，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水面片刻后恢复平静，看不见有人头冒出来。过了一会儿有风拂过，涟漪漾着，除此外别无动静。

    她站了有一刻钟，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岸边京遥丢下的一堆衣服，忍住了没往水边走去。

    她开始凝神观察水面，试图找出水下的人，却徒劳无果。时间一长，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尽管保持着镇定，她还是愈发不能忽视心头那一点不好的感觉。忘了曾经是谁跟她说过，这湖水约莫有二丈深，足以将人整个儿地从头淹到脚。

    抬头望望晴明的天空，约莫快过了午时。她想了想，迈开步子快步往水边走去。

    伏在岸边四处张望，还是没看到人。霍三想他会不会往山溪那头去了，就顺着这片不大的湖往下游走。到头来没找到京遥，绕湖一圈回到原地，仍然仅有他留下的衣物。

    她蓦然睁大双眼，不安的情绪渐涌上来，她站起身又向上游那头找了一遍。等到回来时不知过去了多久，原本还明媚晴朗的天空，这会儿云层铺了开来。水面映着阴云，风向也转了个弯。

    霍三笃定出事了。

    她尝试朝湖面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现在去叫人帮忙还来得及么？静心思忖一番，她脱掉了鞋子和外衣。

    小时候，京家在吴州有不少买卖要谈。老太爷时常带着京遥往那边赶，后来京遥干脆就在老太爷一位颇有交情的老友家中寄住了一年半。那位员外郎家里儿孙众多，年龄相仿的同京遥凑到一块儿，就是一群狗都嫌的娃娃。

    窝在树上往路过书生头上撒童子尿，朝闺秀房里扔□□，都还不算什么。大伙最喜欢的是扮水鬼。吴州东临入海口，城中河道纵横。晚上瞅准时机潜到水下，一群娃娃手持竹竿、木棍之类的物件，看见头顶有船只的灯火，互相使个眼色，一起使劲朝人家船底捅。有些船吃水深些，捅不出动静，就有人从水中伸出半个脑袋，脑袋上顶些杂七杂八的物什，小脸涂些淤泥，专门干吓唬人和拽人脚脖子的勾当。

    总有那么些时候会有外地人中了恶作剧的招。一旦得手，狗都嫌的娃娃们总要在水里笑成一团。

    京遥笑得最欢。老太爷甫一到吴州，免不了听见这小崽子的斑斑劣迹。当天老爷子就抡了藤条要上家法。京遥闻风而动，忙不迭躲到河里憋着，小心翼翼地换了几次气，愣是让人找了大半宿。

    如今一两个时辰不上岸，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他并非打算捉弄他师姐，不过是想寻个机会溜走，待他晃悠够了，自然会回去。

    这事他昨晚就有所考虑，于是多给自己准备了套衣服，放在搁口粮的包袱里，路上趁霍三没注意悄悄扔在山涧边一条岔道口。上了岸来没走两步就找到了那棵树，从树底下扒拉出衣服来穿在身上，心情大好的京遥忍不住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这时不远处的树枝上发出一声嘹亮的鸟啭，似乎在同他应和。他忍俊不禁，又吹了一声，那小东西啼鸣得更加响亮，有点意思。京遥有一搭没一搭唱：“赵云既然受重任，上天入地去找寻……催马向北来探询……只见简雍倒埃尘……”没顾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漫山遍野地晃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