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顽石那晚也期待着演出早点结束。那些节目在他眼前,如游龙在晃,他只看到一片花花绿绿在闪动,扩音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再是清晰的音符,而是连成一片的嗡嗡响,如同琴键被顽皮的孩子来回抹过一样。
那时,舞台上的汽灯亮了,身穿白色连衣裙,束着马尾的报幕员出现了,她扯起两边的裙摆向大家鞠了一躬。多么熟悉的身影,多么熟悉的微笑,徐顽石挺直了腰,似乎那样才看得真切一些。不用看了,报幕员已经在介绍自己,那个动听的名字辛曼听已经飘进了耳膜。
怎么会?不可能的。徐顽石想竭力否定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他摇了摇头,眨了眨眼,把眼前的一幕重新梳理一遍,可是真真切切,一点不假。
她是辛曼听!
五年了,徐顽石哪里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呢!他本以为辛曼听去了上海之后,不会再回来了。
往事,不,有故事的往事,总让人情不自禁去拾起,轻轻地掸去灰尘,再细细地品位。
不知辛曼听有没有发现台下坐着的徐顽石,他已从当年青涩的小伙子,蜕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坐在那,也是鹤立鸡群。
徐顽石相信辛曼听同样发现了他。他感觉她的目光总往他的身上聚,如同地里的向日葵那么执著,可她的表情却是例行公事,继续她的报幕工作。那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吗?
节目好不容易演完了,徐顽石却感觉坐在针毡上度过了漫长的十年,或者更长,一百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台的,他感觉那是一朵瞬间即逝的昙花,他必须争分夺秒,才能抓住它。哪怕是稍微的迟缓,就会延误时机,它就飘然而去,徒留遗憾。
徐顽石抓住了辛曼听的手,那手还是以前那样冰凉,那样玉润柔滑,一触碰,他就会心生怜惜,就想化作滚烫的血液,充盈它,温暖她。
辛曼听的手在徐顽石的手掌里,温驯得如同找到港湾的船只,不再担心风浪。多么熟悉的温度,多么熟悉的粗糙,她感觉自己就是一粒沙,渴盼着他包啊,里啊,把自己变成一颗珍珠。
徐顽石焦急地捕捉她的目光,碰上了,碰上了,那一湾微波荡漾的秋水,正在急切地搜寻着岸边,它要靠岸。徐顽石不再犹豫,一把把它拉上了岸。
那一晚,徐顽石没有回白房子。辛曼听也没有回城。他们手拉着手,沿着牛蹄溪朝前走。
有说不完的心酸,有说不完的喜悦,更有说不完的希冀。星星和月亮静悄悄地在天上挪着。月光似水,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徐顽石把自己站成一棵大树,让辛曼听如藤缠绕,他把自己躺成一张柔软的床,让辛曼听尽情翻滚,他把自己坐成一张椅子,让辛曼听放心依靠。世界静止了,不,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他们把昨日的海誓山盟重新翻版,呢喃絮语,如歌,如诗。这一切变得熟悉起来,仿佛就是昨天,这一切又是那么陌生,已经重头来过。徐顽石多么希望辛曼听就是一片雪花,融化在自己的怀里,化作自己的一部分,从此不会再离开他。
辛曼听听着徐顽石如牛般的呼吸,多么希望自己变得渺小一点,再渺小一点,最后化作他的一缕呼吸,或者胸腔里的心跳,或者血管里的脉动。
天亮了,辛曼听坐在徐顽石的怀里,不忍分开,他们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回到了过去,幸福已经不是一个音符,而是他们的紧紧的相拥。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