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曾经府上最堂皇富丽的长丰院带着一股腐朽的苔痕,初秋就只剩下满池残荷衰草,路过演武堂时,曾经平整的地砖零零星星地生起杂草,挨着屋角的竟有半尺高。
衣飞石一头扎进正房,满屋子药味浓得刺鼻,衣尚予守在床边,衣长安、衣长宁跪在床脚,瘦脱了形的衣飞金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小厮正在给他灌参汤吊命。
“大哥!”衣飞石伏在床前,紧紧握住衣飞金的手,声音哽住,“大哥,我是小石头。”
衣飞金慢慢睁开眼,眼神涣散地转了一圈,才聚焦在衣飞石身上,看着两年不见成熟了许多的弟弟,他费力地说:“……好。”
“哥你怎么这样了?我不知道……”
衣飞石后悔极了,他很少回长公主府,回来了也是给衣尚予请安,和两个小弟弟吃饭。
长公主的院子他进不去,衣尚予不让他进去,所以,他回府时只能在长公主的院门外磕头。
衣飞金的院子他也进不去,这就不是衣尚予不许了,而是衣飞金不想见他。他先前还会在门口稍等半个时辰,在门口转上一圈再走。年轻毕竟负气,衣飞石自认问心无愧,长兄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如此刁难不近人情,久而久之,他连衣飞金的院门也懒得去转了。
现在看见衣飞金曾经威风彪悍的体格瘦成皮包骨,他心里那点儿不痛快瞬间就消失了,他能记住的只剩下兄长从前对自己的好处与庇护,霎时间悲痛得难以自抑,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忍着些脾气,若是从前在大哥门前多站半个时辰,或是多求一句,大哥是不是就让我进门了?
没有人能在一夕之间就瘦成这样。衣飞石想着自己与皇帝风流快活的时候,兄长正缠绵病榻不起,自己竟然连侍药添汤的本分都不曾尽到,更是惭愧无地。
“……我……不成了。”衣飞金吐气轻喘,似是无力吸气,满脸虚弱,“石……石头,哥……自私,你呀……你无嗣……叫……叫……”
他说了半天,似是累坏了,闭着眼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叫宁儿,给你……”
“承……承嗣。”
一句话说完,衣飞石呆了呆,明知道皇帝不喜欢衣飞金一脉,明知道衣长宁怨恨自己,看着奄奄一息的长兄,想起自己孩提时,兄长抱着自己四处玩耍的往事,想起这么多年,兄长对自己的庇护爱惜,衣飞石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好,宁儿给我做儿子,他就是我亲儿子,我的爵位都给他!”
“不……不给……爵……”衣飞金握紧他的手,费力地说,“他……你教……他……还有……救。望他……成人,不遭……横祸……”
说到这里,衣飞金眼里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似是绝望。
“安儿……我的安儿……”
衣长安哭着把衣飞石挤到一边,拉住衣飞金的手:“爹,阿爹!你别求他!他害死阿娘,害死你,弟弟为何要给他做嗣子?爵位有何稀罕?咱们不要!”
衣飞金已近弥留,被儿子拉住了手却也甩脱不开,只看着衣飞石眼睁睁地流泪:“我的安儿……废了啊……废了啊……”
衣飞石被他哭得心中剧痛,哽咽道:“大哥,你别伤心,我会看好安儿宁儿,我会教好他们……”
“宁儿。”衣飞金只保小儿子,对大儿子已经绝望。
衣飞石哽了一下,半晌才点头:“好,宁儿。大哥,你放心……”
衣尚予坐在轮椅上,看似目无表情,眼底却有一丝湿润。
他再是心冷如铁,衣飞金也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是他驰骋沙场的臂助,是他曾经想要传继香火爵位的大儿子。衣飞金出生之前,马氏欣喜地告诉他孕信,说梦中有麟儿入怀,锦衣飞金,灿若朝阳,待衣飞金出生时,果然是在一个朝阳灿烂的清晨,所以得名飞金。
那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捧在手里的第一个小生命,他花了那么多心血去看着他长大,成人。
却争不过命数。
眼看衣飞金呼吸渐短,衣飞石本不愿仗着皇帝宠爱乱施恩惠,这会儿也忍不住拉住衣飞金大声说:“哥,你别睡,我出宫时陛下说了,他要用你,他愿意用你,陛下要你莫要郁郁前程,只要你好起来,他还叫你带兵,哥,你醒一醒……”
“我死爱妻……”衣飞金笑了笑,眼神涣散支离,“……却非前程。”
话音刚落,生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