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的头发慢慢解开,在发间寻觅着一个个穴位。
陆离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眉头一蹙,又缓缓地松开。
谢玄的眼睛未离开苏子澈半分,见他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暗自记下了此时的力道,一点点地在他发顶按揉。不多时,轻浅绵长的呼吸声传来,谢玄慢慢停下了动作,凝视着他的面容。从前听老人讲,一个人的面相可看出其人的性格,他看着渐入梦乡的少年,那看不到任何烦忧的一双剑眉,似乎只在思而不解时才会微微蹙起,这样的人,似乎与这个年龄的所有儿郎一般无二,可他知道,苏子澈毕竟是不一样的。他想起初见时少年一身月白衣裳,头上一根素白银簪,在花灯如昼的上元节里是那样格格不入。偏生他还不自知,云裳姑娘带着些许的焦急同他说着些什么,他却懒得理会,用一块帕子轻轻擦拭着瑶琴。谢玄走了过去,尚未靠近,少年便警觉地抬起头来,清澈如溪的眼睛毫无遮拦地看向他,谢玄心里一惊,却不知这心惊从何而来,只觉这少年面相生得极好,举手投足间自有几分清贵之气,随意地坐在那,便如中宵月一般让人移不开眼,半点不像风月场里的人。
许是见他手中有竹笛,少年问道:“谢郎可会吹笛?”谢玄甚是惊奇,指了指自己:“你在问我?”那少年似乎是笑了笑,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这里,还有第二人姓谢么?”谢玄奇道:“你怎知我姓谢?”少年视线下移,落于他腰间的佩玉上,看着苍翠如水的翡翠上刻着的那一个“谢”字,轻声道:“久闻谢氏嫡子的佩玉非同一般,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那自信而不自负的语气,让谢玄不由得微微一笑:“阁下好眼力,在下谢玄,字清之,敢问阁下怎么称呼?”少年闻言似有迟疑,许久才从齿间低声送出三个字:“苏子澈。”谢玄这下更是惊诧,一时竟不能把眼前的少年和名满长安的秦王联系到一起,少年又道:“可曾听过《长相忆》?”谢玄摇头:“不曾。”少年道:“若我现在弹一遍,你可记得住?”谢玄未及作答,少年已手按琴弦,拨动了琴声。
一曲罢,谢玄拿起手中竹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少年凝神听完,眼角含笑瞧向了云裳,云裳拍手笑道:“简直神了!只听了一次,便半分不差地奏了下来。”少年问他道:“一会儿我要给云都知伴乐,原来吹笛子的那人被我赶走了,你能不能顶替一下?”谢玄笑道:“荣幸之至。”那云裳长吁一口气,对少年笑道:“万幸,真真是万幸!可不许再发脾气,若是把这位郎君也赶走了,害我今晚不能夺魁,定不饶你。”少年竟是微微红了脸,低头未语,待云裳走开,方对谢玄道:“让你见笑了。”
谢玄笑道:“殿下真是好心性。”少年低声笑起来:“她不知道我是谁。”那因着笑意而弯起的眉眼里,是清可见底的温柔,谢玄诧异地发觉,本不应出现在此地的少年秦王,许是喜欢上了那个容貌艳绝笑意温婉的风月女子。
幸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二人一见如故,时常约在一起,接触愈多,谢玄愈觉得,苏子澈的心情起伏,几乎全被那主宰天下的帝王左右,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人,旁人再如何惊才绝艳,也入不了他的眼。莫说云裳这等不相干之人,便是谢玄自己,也不知是否在他心里占得了一席之地。
他轻叹一声,低头看着枕在他腿上的苏子澈,竟有些微微的失落。
仲春的午后,日影一斜,寒意便从四周慢慢浸了过来,苏子澈醒来时,只觉四周透着沁人的寒气,他尚未睁眼,听得耳边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道:“有些凉了,要不要回房去睡?”苏子澈有些恍惚,这恍惚就像他初次见到谢玄时那样,分明初遇,却像重逢,是以千言万语都无声,化作琴弦上的《长相忆》。他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在榻上坐起来,乌黑的长发垂到肩上。
陆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周围只有几个侍女,苏子澈小声地抱怨道:“你把我头发弄散了,我还怎么见人?”谢玄无声地笑了,遣侍女去拿梳子来,趁着苏子澈不注意,悄悄揉了下发麻的双腿,起身跽坐于午睡初醒的少年身后,润白的象牙梳在他的手中从容地梳着柔软的长发。
“家父认为男儿不应贪图享乐,若是成日里被一堆下人伺候着,难保不会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所以谢家的儿郎,从小身边就没有侍女仆从,只有一个书童……我的书童就是九叶,你也见过,毛手毛脚的,要是让他给我束发,他能把我的头皮扯下来。所以啊,我很小就学会自己梳头了。”谢玄为他戴上玉簪,“好了。”
苏子澈自己看不到,于是唤来一个婢女问:“你瞧我这头发,梳得怎么样?”那婢女笑将起来,脆生生地答道:“梳得极好,比奴家梳得还要好,郎君以后若再与谢六爷同睡,奴家可就清闲了。”苏子澈笑骂:“贫嘴,你还想躲懒不成?”那婢女是苏子澈从长乐殿带出来的,同他混闹惯了,笑道:“奴家可不是躲懒,是谢六爷手艺太好,只怕下次奴家给郎君梳头时,郎君嫌弃奴家手笨,不及谢六爷梳的好看。”苏子澈转头对谢玄无奈道:“你瞧瞧,都被我惯坏了,以后若真不给我梳头,可怎么办才好?”谢玄眼底慢慢生出了笑意,道:“无妨,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