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要看平姨娘的脸子了么。”
平儿忙笑道,“大奶奶可说不得这样的顽笑,奴婢哪里禁得起呢。”
李纨笑道,“有什么禁不起的?就你这体体面面的小模样,在外头不知道的人家瞧见了,谁不拿你当奶奶太太看。偏生只落得个屋里使唤的命。”
平儿听这话来的不对,忙瞄一眼凤姐,见她并不在意的自顾看戏,脸上似笑非笑的,便有些不安。又纳闷李纨明知道凤姐先前的作风,偏要在她跟前说出这话来,倒像是给自己上眼药一般,心里也未免淡淡不愉起来,面上却笑道,“奶奶想来是多吃了几杯,我这就教他们去端醒酒汤来。”说着起身自去了。
凤姐虽然只瞧着戏台上,心神却放在这边,李纨方才那些话,一句不落都听得清楚明白。见平儿藉着醒酒汤溜了,也觉好笑,只装看不见李纨那微有些发青的脸色,依旧看戏。
正热闹间,外头赖大家的忙忙进来,道,“回老太太,方才外头传话,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外头老爷们已经撤了酒席戏文,摆了香案,在中门那里跪接了。”
贾母正和薛姨妈说笑,忽听传报唬了一跳,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有旨意来传?”一面向王夫人和邢夫人道,“即刻把咱们酒席也撤了,戏文也止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唬了一跳,忙命撤了酒席并小戏。在座的族中女眷见势头不妙,也都各自告辞回家,唯有尤氏和薛姨妈留了下来。
凤姐虽然心里明镜一般,偏也做出焦虑之色,早已站起身来,命人去前面接着哨探。
片刻便有人回来禀告道,“那夏太监并未带着圣旨过来,只传了个口谕,说是立刻宣老爷入朝,在临敬殿陛见。传完了旨意,连茶也未吃便上马走了的。”
贾母胆子最小,听了这话更是耽心,只觉得站立不住,旁边鸳鸯和琥珀忙左右扶住。
凤姐忙抢前一步替了琥珀,道,“老祖宗不必耽心,如今尚不知何事,许是圣上见老爷勤勉,要提拔提拔也未可知。”
贾母拉着她的手,道,“你还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若是升官之事,必定有圣旨的,哪能只传了这么个口谕。”说着不觉叹口气,道,“只望着是好事罢,今儿又是他的生日,别叫他担惊受怕的才是。”
邢夫人听了这话,不易察觉的抽了一下嘴角。凤姐知她不满贾母偏爱贾政,只怕被别人瞧出来,忙向赖大家的道,“赖总管跟着老爷去了么?”
众人便都看向赖大家的,赖大家的忙回道,“回奶奶,已经跟着老爷去了的。外头又派了那些小厮来往飞马报信的。”
凤姐道,“再多打发几个小厮出去哨探着些,有了回信立刻进来回老太太和太太们。”
赖大家的应了,退出去办理不提。
贾母在屋里坐了片刻,终究心神不定,便只走在大堂廊下伫立。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尤氏,李纨,凤姐,三春姐妹也都陪着站在廊下,外头那些丫鬟婆子密密麻麻都在两旁侍立,却一点声响也不闻。只有贴身的丫鬟们都各自取了斗篷过来,给自己主子围上。
有两个时辰的工夫,才见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回道,“赖管家几个回来了,正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呢。”
贾母听这话来的无头绪,便命速传赖大进来细问端倪。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这番话说毕,贾母并王夫人薛姨妈等都是洋洋喜气盈腮。连探春和李纨都不由得满面笑容。边上那些丫鬟婆子们也纷纷给贾母和王夫人贺喜不迭,尤氏和凤姐也忙着上前给王夫人说了些贺喜的话,一时言笑鼎沸不绝。
如今有品级 的便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尤氏四个,都忙忙的各自回去按品大妆起来,预备进宫谢恩。
凤姐见邢夫人虽带了笑意,那脸上却并无喜色,知是二房大喜,她心里不快,瞅人不见便给迎春使了个眼色,悄悄拉到一边,说道,“你和太太说,这在老太太是极大的喜事,万不可露出别的意思来才是。日后等咱们琮儿有了出息,不怕没有胜过今日的荣光。”
迎春点点头,自陪着邢夫人回去换衣裳头面,顺势便把凤姐的话说了。邢夫人思之有理,也便罢了。
这里凤姐又想起一事:贾赦贾珍也要一同入朝谢恩的,记得前世因着贾琏并不在家,侍奉贾母大轿的是贾蔷和贾蓉。如今贾琏正在府中,自然要由他和贾蓉侍奉入朝才是正理。
因此便一边服侍贾母换装,一边笑着随口提起此事,果然贾母道,“命琏儿和蓉儿一同侍奉我们进去便是。”
凤姐便笑着回屋替贾琏换了官服,笑道,“二爷如今是国舅老爷了,小的这脸上也跟着添了光彩了。”
贾琏也笑道,“岂敢岂敢。倒是这事儿出来,只怕你又要操劳了。”
凤姐笑道,“且别说这些了,倒是赶紧去前面去罢。你若是真有这份心,倒是日后能知道加倍上进些,给我挣个诰命回来才是。省的这样的大喜事,我想进宫瞧瞧都不能的。”
贾琏听了,低头想一想,含笑道,“果然你说的很是。等我日后必定想法子给你也挣个诰命夫人回来。那时定教你也风光风光。”
凤姐笑道,“二爷能有这份心,小的就感恩不尽了。倒是赶紧走罢,别叫老爷在外头等你才是。”
说着平儿上前打起帘子,贾琏便折身出去了。
平儿也觉欣喜,笑道,“不想咱们家大小姐能有这样的造化,倒是老太太和太太们的福气了。”
凤姐微微冷笑道,“什么是福,什么是祸?宫里的事,旦夕之间就能天翻地覆,只怕到时别连累了咱们,就是祖宗庇佑了。”
平儿微微一怔,道,“这个奴婢就不懂得了。”
凤姐道,“咱们大小姐入宫多年,忽剌巴一下子从女史变成贵妃,固然是件大喜事,可你细想想,那封号里头就大有文章。我记得之前吴贵妃她们几个的封号都是淑,慧,丽这些,我虽没有上过学,可如今常听着小琴和小月读书,也知道那都是些夸赞女子容貌品行的好字眼。偏到了咱们大小姐身上,就用了贤德这两个字。岂不是说圣上不过是看着大小姐贤孝才德,才肯封妃的么?”
平儿听得点点头,凤姐便接着道,“圣上也不过是个男人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都知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做妾的必定是色艺双绝的,才能盛宠不衰。大小姐进宫前你也曾见过的,那模样虽也不错,可也算不得古今绝色。想来她这些年在宫里也必定是过得如履薄冰,虽然眼下一时侥幸得宠封了妃,也难说能保全她自己多少年的荣华。只是若是她这棵大树倒了,只怕府里也跟着遭殃。如今咱们都只顾着欢喜,指不定日后还有欢喜不得的时候呢。”
一席话说得平儿收了笑容,半日道,“奶奶说的极是。只是如今咱们和大小姐都是一家子骨肉,自然是休戚相关的。要撇清也是不能的。”
凤姐笑道,“这也难说。若是大房和二房分了家,不就两不相干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