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王保他,光是那几户人家任何一家,要给这个不识好歹自命清高的周奉严编排一项罪名,把人往死里整,一点也不难!本王跟他之间的那笔账,早已一笔勾销了,什么都不欠他的!”
秦长安死死地瞪着龙厉此刻的容颜,看上去真是可怕,很难想像一个眉眼全是阴沉和怒火的男人,却没有半点狰狞扭曲,只是,她的心还是凉了。
在龙厉狂嚣世界里,没有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说法,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利益交换,你给我我需要的,我成全你想要的,皆大欢喜,那是双赢。
他若真要这么说也没错,只是在她看来,稍显无情罢了。仿佛人跟人之间的相遇、相识、相处,没有任何感情的因素。
最后,她紧紧抿着红唇,半响之后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师父的下落,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师父的为人,更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龙厉阴恻恻地抬了抬眼皮,到底还是自己选的女人,哪怕是在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还知道跟他玩话术。
如果他跟她站在对立面,非要让她妥协,就是否认她看人的眼光。
可是,若她看人的眼光不好,又怎么会选到他成为她的男人?
秦常人果然是抛给他一个格外难解的难题,他说是也不是,说不是又是给自己打脸。
“本王没说不找,那个人在外面有个秘密基地,那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我们两个曾经会面的地方。”
“在外人看来,我师父就只是一个民间大夫,给你看过病,充其量不过如此。但是那人很了解你,不会为了没有价值没有分量的人而浪费时间。他故意把师父带到那个只有你们两个才知道的地点,一旦派人去营救,就说明师父举足轻重,你隐瞒了许多事,你们两人之间有过的信任,也会分崩瓦解。”
“错了,你认为他从头到尾都是信任本王的吗?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有那么几年,他需要本王的通力协助……不过无妨,本王也从未无条件地信任过任何人。”龙厉的嘴角缓缓勾起,一股莫名的气势笼罩周身,他嘲弄一笑。“包括他。”
她还能说什么?
天家的男人一个个都是这么多疑的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呐喊,师父,您一定要撑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您的!
“那个地方在哪里?我也想去。”
他的眉峰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怀疑了你有段时日了,本王跟周奉严的关系是明的,你跟周奉严的关系是暗的,你一去,不就露馅了?一个北漠郡主,就算因为本王而结识了一个民间大夫,也不至于在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
秦长安深吸一口气,无声转过身。“师父跟我之间的感情,我知道你不懂,也不期待你能懂。在远离喧嚣的药庐里,我们共同生活了好几年,师父的医术高明,他当然可以靠着自己的医术,为王公贵族做事,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他更想把时间花在连买不起药材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因为在他眼里,不管生来贫贱还是富贵,生命的分量是一样的。”
身后一片沉默,她突然发现转身不看他,反而不会因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受到任何影响,或许,这些话是她一定要说的,是为了师父正名。
“当年,若不是他为了一直在外颠沛流离的周家考量,也不会找上你,如你所说,的确是因为你受人瞩目的少年亲王身份,他才会毛遂自荐,因为他能帮到你,你也能成全他肩膀上担负的周家责任。”
“你想必从小就知道,你这个师父,也只不过是在利用你。他之所以轻而易举地答应你,收下一个女徒弟,只不过是想把你当成他的替身留在本王的身边罢了,金蝉脱壳,说的便是你师父这样的——”
“是,师父虽然医术高明,但他不是圣贤,任何人都会有私心。若我是师父,我也不愿意留在当年的你身边,那不是他想要过的生活。”
龙厉冷笑了声,薄唇抿成一线,包裹在衣裳之下的肌肉慢慢绷紧,从他身上发散出危险的力量,将她紧紧包围,密不透风困在自己怀中。
哪怕不看他的脸,她都能感受到他必定是蕴含着史无前例的怒气风暴,但若是夫妻之间,说话还要藏着掖着,未免太过辛苦。
“师父是一定要救的。”她淡淡一笑,笑容不达眼底,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下一刻,秦长安泰然处之地打开门,迈出门槛,看也不看守在门外的谨言慎行两兄弟,直接走出了松香院。
书房里只剩下龙厉一人,耳畔传来不轻的摔门声,他鼻子出气,又是哼了声,果然是惯出毛病来了,不单敢给他脸色看,还敢在他面前摔门而出。
他不过是想让她知道人心难测,却忽略了眼前的秦长安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女,她同样见多了丑陋人心,历练丰富,她的心中有一把量尺,也有自己分辨是非曲直的标准。
知道她向来敬重周奉严,因此在出事之后,他不想因为周奉严将来的意志不坚而造成对她的伤害,才会故意说点重话。没料到,非但没起到作用,反而更加坚定秦长安心中营救周奉严的念头,不管周奉严有没有说出他们小心翼翼守护多年的秘密。
只是,秦长安如此倚重周奉严,不知周奉严这位师父,是否当之无愧。
不过,即便周奉严背叛了秦长安,大不了让她别认这个师父了,以她如今在医术上的造诣,早已独当一面……
想到此处,他的唇畔不由地多了一点温柔的弧度,他五指一收,拳头重重敲击了一下桌面,得到信号的谨言慎行两兄弟马上推门而入。
“人到京城了吗?”
“顺利的话,明日就该到了。”
龙厉下颚一点,甚是满意,他往椅背上轻轻一靠,红袍上金线绣成的金色麒麟尊贵之中透着张狂倨傲,他闭了闭眼。
“按原计划行事。”
皇帝问他派谁去西南苗地镇压暴民,他提了蔡敢,而蔡敢曾经是他麾下的武将,他完全不避嫌的举动,无疑是给皇帝丢下了一个时刻都会爆炸的火药。皇帝肯定不想让靖王势力独大,可是龙厉还提了让楚阳当军师,而楚阳则是亲皇帝那一派的,是皇帝向来器重的一颗棋子,更是得力助手。
前两天,皇帝在早朝上定下了派去西南苗地的人选,主将的确是蔡敢,而濮永裕则是蔡敢的副手。
表面上看来,皇帝依旧对他信任有加,直接用了他推荐的蔡敢将军为大军主帅,但龙厉一眼就看出来,这一招暗藏玄机。
濮永裕是什么人?濮永裕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总兵,龙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一度想不起来此人是个何等角色。
直到谨言在他身边提醒,他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多年前的春猎,伴随在龙奕身边的一个生面孔,但因为此人沉默寡言,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短短五年,他就从一个贴身侍卫,成了副总兵,谁是有心扶持他走上仕途,已经很明显了。
当濮永裕出来,在朝上接旨的时候,龙厉留意了他一下。
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他不算英俊,五官各有缺陷,左边眉角有一个小小的伤疤,鼻梁微歪,像是曾经被人打断过,嘴唇端正,却略显紫黑,仿佛是中了毒一样。
但此人的身材极好,身着武将的朝服,下身是黑色长裤,裤管拉扯出双腿修长有力的线条,更显得他干脆利落,潇洒不群。
龙厉见过形形色色的臣子,一双火眼金睛,早已能看穿各位臣子的心思,有人刚正不阿,有人愤世嫉俗,有人圆滑世故,有人长袖善舞,有人阴险狡诈……
但是他在濮永裕的眼睛里,看不到阴险,却也看不到刚正,仿佛是一碗清水,龙厉却不曾看轻此人,越是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人,反而容易给人一个意外。
想到此处,龙厉睁开眼,那双墨玉般的眼瞳里,早已暗潮汹涌,表面上皇帝依旧不怕他的势力强大,兄弟的感情也一如既往的坚固,但皇帝却派出了自己大力培养的濮永裕,去打西南这一仗。
等濮永裕从西南凯旋而归,到时候,必定加官进爵,从副总兵这个小小官位,官位连级跳,金雁王朝又会多一名大将。
濮永裕性子内敛,但到底是什么性子,他们还不清楚,而主帅蔡敢有勇无谋,做事鲁莽,不知是否会在路上被濮永裕牵着鼻子走?抑或,皇上的目的,是让濮永裕踩在蔡敢的头上,从中作梗,让靖王势力里继贺坤将军之后,再折损一名主力武将?
“爷让你们查的事怎么样了——”虽说一手要忙着找到周奉严,但朝廷上同样还有不少事要他分心,龙厉早有准备,毫无手忙脚乱,并未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爷,濮永裕是孤儿,自小跟着一群乞丐无所事事,整日在京城巷子里乞讨为生,有时候日子难过,还学上了偷鸡摸狗的宵小勾当。有一回他偷了一人的钱袋子,这人正是皇上,皇上不曾让人把他扭送官府,而是收到宁王府内,后来,濮永裕跟着皇上,学了五年武艺,才当了皇上的近身侍卫。”
龙厉眉眼带笑,那张脸却是更显阴邪,不屑一顾地开口。“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不容小觑的大人物,原来是个小偷,皇兄选人的标准果然奇特,不按常理出牌。这么说来,濮永裕对皇兄必当是上刀山,下火海,当牛做马都愿意,毕竟皇兄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皇兄,他这一生必当潦草了结,至多从小乞丐混成老乞丐,哪有他出头的份儿?”
“濮永裕出身市井,孑然一身,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牵绊,至今无妻无子,这样的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谨言观察入微,说到点子上。
他沉默不语,却是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蔡敢领兵打仗还行,若是用脑子斗心计,必当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呢。
眉宇之间浮现一抹不耐烦,他优雅散漫地揉了揉眉心,缓慢地站起身来。
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不操心?
蔡敢身边的两位副将,他早已安插好了,分别是沈育、贾启,一旦看到濮永裕任何奇怪的做法,必当帮蔡敢出谋划策,不让蔡敢闹笑话,军中大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