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只是,因为和我谈了一场伤神的恋爱,他也被我的阴郁,带得神经质起来。
这样的赵锐,才是那个温暖的、俊逸的、才华横溢的赵锐!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遂扯了一下美国女孩的衣袖,往街边的店面走去。
我们,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以一种如此之近的距离,擦身而过。
他安好,我亦不赖。
分开,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晚上,我和小乔讲起白天的这次相遇,他听了,良久才说了一句:“子秋,他很好,我的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些东西。否则,我总有种偷了他宝物的亏欠感。”
我说:“我不是他的宝物,我是他的劫难,现在他扛过了我这个劫难,一切就海阔天空了。”
说这话时,我想起了穆子谦,我也是穆子谦的劫难吧,现如今,他是否已经扛了过去?
十二月份很快就到了,离圣诞节只有二十多天了。可是,越是临近,时间就走得越慢,一天二十四小时似乎拉长了无限倍,我开始在工作的时候,做着做着就走神,老是想着我和小乔见面的样子,呃,他看到我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为了给小乔惊喜,我还没告诉他我的归程),是欣喜欲狂呢?还是呆若木鸡?大概,是先呆若木鸡然后欣喜欲狂吧。我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甜蜜的微笑,连美国女孩都看出我是要回国会情郎了。
等待真是煎熬。
然而这煎熬忽然有一天就结束了。
因为爸爸打来一个电话,他告诉我,妈妈已经昏迷好几天了,现在ICU病房,他希望我能回去见妈妈一面。
简直是晴天霹雳。
人就是这么贱的一个东西,要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发现你拥有的,其实是最珍贵的。比如我的母亲。她再不爱我,可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这么多年来,她给了我一个家,免去我颠沛流离之苦。如果当初爹爹去世的时候,她不接纳我,我就是一个孤儿,一个四处流浪的孤儿。试想想,一个瘦弱的不到七岁的孤儿,她在艰难的成长过程中,会长成什么样呢?一个颇有姿色的流浪女,她的遭遇,大概要比那些丑的残的流浪女,更凄惨千百倍吧?此时,我真是无比后悔我恨了她这么多年,怨了她这么多年,从今往后,怕是连恨、连怨都没有去处了吧。
这个世上,有一个我唤做妈妈的人,她也要离开了。
这个世上,和我血脉相连的人,就只有穆子谦了。
这两三年来,我离那个家,离得这样远,远到,竟是临死方能见一眼至亲人的面。难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要这样做吗?
我不愿意,我只希望,穆子谦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像那对袖扣,在各自的位置上,能够相望。
我搭了最快的航班飞往国内,到了北京小乔来接机,根本来不及叙一下离情别意,我们又转了另一班机。一路上,他一直握着我的手,给我无言的安慰。我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见面,我幻想了无数次的见面,我万万想不到它是沉痛的、难过的、让人不知所措的。
奔波了近三十个小时,终于踏上了那片熟悉的故土。
近乡情更怯。
我忽然有点不敢去面对了。
不管是已经陷入了昏迷中的妈妈,还是,我只想和他做一对袖扣的穆子谦。
在开往医院的出租车上,我一直紧抿着唇,扣着手心,近乎神经质的紧张着。
“子秋,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小乔扶着我的肩膀,声音柔和、坚定,有一种安神的力量。
终于到了医院,爸爸见到我,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那个曾经儒雅的男人,那个连白发都透着智慧的男人,此刻,却悲伤得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了。
穆子谦却没在医院里,他现在已经完全接手了爸爸的工作,他已经成了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即便妈妈病重,他也得强打精神,去面对工作上的一切。
我随爸爸走进了病房,我见到了妈妈,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眼睛紧闭,上着呼吸机,若不是她身上还有温度,大概和死人无异了。
我站在她的病床前,默默的站了很久很久,才跪了下来,把她骨瘦如柴的手托起,放到脸上。
凉凉的温度,像水。
母女连心,妈妈,您知道我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