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新官上任,都要去先医庙上柱香。先医庙就在堂后,朝南有一座景惠殿,如惠民药局一样供奉着伏羲、神农、黄帝香火,先医庙外北向还有药王庙,里面有座铜人像。
苏回暖颔首应了:“有劳这位大人带路。”
她缓步走在御医身后,后面跟着一群医官。聚在另外几间房的二十八位医士也从屋里出来,他们是未入流的医师,等了半天只有这时候有资格见到新上峰的面。
景惠殿只能一个人进,苏回暖恭恭敬敬地把准备好的贡品摆好,将三柱竹立香插在厚厚的香灰里,并不下拜,只躬了躬身。
而后她出了庙门,对众人道:“太医院岁逢仲春上甲日享先医,章大人主祭,我等陪祀,本官希望每年享祀之时,大家都能对一年的职责无愧于心。”
医官们齐声应是。
苏回暖默默叹气,这些人这厢礼数周全,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搬弄是非呢。太医院是个小朝堂,每个姓氏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所幸医生是个相对比较单纯的营生,除了涉及一些宫闱隐秘、接触一些高位官员、得知一些朝堂浮沉……算了,她不想了。
祭拜完,苏回暖挨个查了每个人的分工和事迹,发现秩序井然,人人都很上进,使用了几十年的一套晋升方法运作顺利。她不需时时在官署盯着,左院判更多的是为宫中朝中打下手,管理太医院几乎是个副职,据凌扬说右院判管的比较多。两位主事不在的日子里,四位御医统领全院,好在下属们都自觉,任务繁重,小算盘也没有精力打。
好像太医院的位置越往上就越是清闲,很符合大夫的天性。
她去了南厅两间房,一间是司严的,一间是她的。房里光线充沛,陈设素净,一张矮榻、一副桌椅、一方书架,一扇屏风,书架上满满的医书古籍,她翻了翻,居然还有原主人没有带走的手迹。
手札分为三本,没想到袁行写得一手圆润小楷,均极为细致,第一本还作了一篇短序。苏回暖大致扫了前几页,明白袁行是个调制药物的高手,几十年如一日地钻研此科,小有建树。这些东西对一个医师来说珍贵至极,他却留在这里,是走的特别急还是欲造福后生?她回忆起沉香殿里袁行把她看得发毛的目光,打算明日从头到尾仔细拜读。
苏回暖南厅时,凌扬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整个官署冷冷清清,她喜欢这样安静的氛围,只有偶尔从宫墙那边远远传来的鸟鸣。那么多人涌进屋子,却没发出一丝声响,院子里金黄的落叶被堆在角落里,显得非常干净宽阔。
凌扬弹去衣上的不可见的灰尘,笑道:“苏大人方才说的极好,下官很是佩服大人这种人。”他语气在尊敬和熟稔间掌握的很到位,苏回暖听在耳中受用无比,感慨此人和舒衡是一类人,天生八面见光。
“凌大人原也这么爱洁。”她衷心道,迈开步子跨出门槛。
凌扬对她跳跃的思路习以为常,立马道:“做大夫的都这样吧,袁大人原先有个诨号,叫做‘圆拂尘’,看到哪儿沾了点灰就要令下人们抹的锃亮……我们太医院得以是整个文官署最整洁的地方了,大伙儿说起来也挺自豪的。”他说起走人的前上峰来,先贬后褒风趣幽默,苏回暖简直要膜拜。
“那司大人呢?”
“下官们可不敢胡乱给司大人取诨号,谁不知右院判最是严肃,镇日一丝不苟,下官来之前倒是听师兄叫过他……‘司礼监’。”尾音瞬间小的不能再小。
苏回暖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急忙补充道:“司大人严肃,也是为下官们好,他虽不如袁大人成天满面笑容,却信守承诺,公正清明,大家都道他是外冷内热的性子。”
苏回暖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做繁京惠民药局的大使有些年头了,可见是个热心的。”
凌扬记性好,寿宴上两人之间那点不自然的神态看得清楚,也只装作不知。
“苏大人进宫后准备去给卫婕妤请脉?”
苏回暖迟疑道:“我上次为陛下疗伤之后碰见了卫婕妤,正好见她不小心烫伤了手,伤处比较大,随口说她若看得起我就派人去药局取敷药,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我寻思着如果空闲,便托人去告诉她我在班房当值,无论她应不应,毕竟是个心意。”
凌扬想了想,边走边道:“下官揣测,苏大人定是有空闲的。这三朝以来宫中人口一直在减少,陛下忙于国事,拖了五年还未充实后宫,够我们操心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至于卫婕妤,她在后宫中算是最高位的了,大人头次入宫,理应做些表示,下官帮忙唤个小黄门通报。”
“多谢凌大人了。卫婕妤位分最高?我上次听宫女说她尊荣与妃位等同,按你的意思,岂不是靠她掌权后宫了?”
凌扬抹去额上冷汗,“苏大人可以这么想,实际上后宫事务……不多的,因为人实在是少。”他话锋一转,道:“也有麻烦的,就是下官管的小方脉。国朝就一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年龄小,可爱得过了头,下官每每回来都睡不好觉。”
苏回暖抿唇笑道:“看见了,又活泼又可爱。”
凌扬一愣,道:“长公主殿下虽活泼,却轻易不露面的,大人已经见过了?”见苏回暖不明所以的神情,又说道:“大人以后有的是机会为小公主诊治,那真真是……下官不太好形容。反正大人晓得,我们这些平庸的御医要是完不成任务,就交由院判处理了,下官对苏大人有信心。”
苏回暖拿不准如何回答,只顾点头,以不变应万变。
“你们都对本官有信心,本官也不好不有信心了。”
凌扬笃定道:“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