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魏黠的回答,嬴驷便抬头问,但见到的却是眉宇间混合这悲伤和不甘的魏黠。这样的神情里有着太多的倔强,甚至是尖锐,令嬴驷有一刻的触动,他便不再追问,低头继续上药。
两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嬴驷为魏黠将伤口包扎完毕,他提着药箱放好,又坐去了蒲团上,道:“你睡吧。”
“你呢?”
“夜里清静,方便思考。”说着,嬴驷便合上了双眼。
魏黠看着即便是冥想也没有舒展双眉的嬴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知道打扰嬴驷没有意义,便就此睡了下去。
如此,嬴驷每夜都来魏黠住处静坐,两人互不干涉,但落到了旁人口中,就成了飞短流长。魏黠知道嬴驷必定有他的用意,但这个人心机深沉,要猜透他的心思没那么容易。
这样想着往事,魏黠反倒睡不着了,她从榻上坐起身,看着仍在冥想的嬴驷,不禁问道:“你为什么非在我这儿静坐?”
嬴驷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视线却只是落在烛火上,道:“整个秦国都是寡人的,哪里有你的住处?”
魏黠被揶揄得无话可说,又憋不住这口气,索性抄起手边的软枕就朝嬴驷砸过去,谁料嬴驷眼疾手快接住了,还抱着软枕走过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下风,情势对自己不利,便立刻缩去一边,戒备地盯着嬴驷,问道:“你要干什么?”
嬴驷将软枕放回榻上,仿若无人地坐下,再旁若无人地躺下,仰面望着床帐,道:“自然是就寝休息。”
“你堂堂秦君,连个睡的地方都不舍得赏我么?”
嬴驷以为魏黠这句话颇为有趣,便转过视线看她,道:“寡人凭什么要赏你?”
魏黠仍是蜷在角落里,道:“你拿我当借口,制造流言,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沉迷……沉迷女色,今天还被太傅训话,你是故意就想要找骂吧。”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嬴驷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侧身支着脑袋,嘴角噙着笑容道:“你继续。”
“先说好,我说完了,你得把这榻让给我睡。”
嬴驷点头答应。
“你是一国之君,心思不比普通人,每天要算计的事估计这秦宫都堆不下。我哪敢乱说,只说我自己,无缘无故就被你利用了,说不准,回头还要被说什么红颜祸水。我现在清白都被你在旁人面前害没了,我就想要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你还欺负人,这是一国国君能做出的事么?”说着说着,魏黠已经双眼通红。
嬴驷饶有意味地看着魏黠,又凑近过去,道:“真要哭。”
魏黠秋水盈泪,看来楚楚可怜的样子,嘴里却不饶嬴驷道:“我就哭。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哪天我真被当成祸水了,我就真的水淹了你这秦宫,让你也没地方睡。”
嬴驷听得哈哈大笑,盘腿坐在魏黠面前,道:“那你这眼睛得哭瞎好几百双了。”
“你!”魏黠还想骂,但见嬴驷笑得开怀又全无恶意,她却反而被气笑了,但心里又不甘,便又抄了软枕狠狠朝嬴驷脸上砸去,“秦国国君都这么无赖,秦国果然没有一个好人。”
嬴驷抱着软枕笑个不停,直等他笑够了才道:“就冲你今晚逗得寡人开心,这张榻,寡人也要赏你。”
嬴驷说着就翻身要下榻,却不想魏黠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本能地抽回来,眉眼的笑意立即消失,继而肃容质问道:“干什么?”
嬴驷突然的转变也令他和魏黠之间的气氛瞬间凝固,榻上的少女仿佛被这秦君冷峻威严的模样吓到了,又一次蜷回角落里,双臂缓膝,只敢偷偷瞥嬴驷,低声道:“我只是还有些疑问想让你解答。”
嬴驷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遂缓了缓神,坐在榻边,柔声道:“你问就是了。”
魏黠犹豫了许久,始终都不敢开口。嬴驷等得不耐烦,便催促道:“有话快说,不然我就在这儿睡到你想问了为止。”
“我问。”魏黠忙道,“我就是想知道,今天太傅说你,说得重么?”
嬴驷的眉头立即皱紧,盯着魏黠质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嬴驷顿了顿,点头道:“骂得不轻。”
魏黠观察着嬴驷的神情,这少年多时没有舒眉,想来他在太傅府没少受嬴虔的责骂。这样一想,她便高兴了一些,又问道:“那么被太傅骂成这样,你这个秦君心里可觉得舒坦?”
“我说你……”转头时,嬴驷见到魏黠狡黠的笑容,这才知道是这少女用来给她自己出气而使的坏。少女心思如此,嬴驷也只有送她个顺水人情,当是平复这段时间以来她所受的委屈。少年秦君不再反驳,只是重拾了笑意,指着魏黠道:“将来有你受的。”
一句玩笑话,彻底化解了两人之间紧张气氛。魏黠探出身去,见嬴驷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静坐,她也跟着笑了出来。只是当她躺下之后,又有愁绪爬上心头,也就打散了那丝笑意,重归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