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姚福寿一听,忙退了下去。蒋胤却警惕起来:“皇上这不是才新封了选侍吗?”
满满的都是讥讽的意味。宁熙帝却是没功夫与他周旋,重复了一次:“国舅你先下去,朕跟云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蒋胤轻声道:“皇上只当草民不存在即可,草民只在旁边守着。”
宁熙帝就算再好的脾气再顺着国舅,这会子也恼羞成怒了,一拍桌案:“岂有此理!守着?难道朕是什么财狼野兽,还将人给吃了?蒋胤,你这是欺君,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当你有点儿本事就得意起来了,仔细朕摘了你的脑袋!”
“呵呵,”蒋胤身着一声拼凑的道家布衣,袖子一甩,唇噙笑,“皇上今儿刚刚做的事,叫草民不敢放心离开!至于摘脑袋,这几年在深山修道,草民几次差点儿被山里的野兽摘了脑袋,胆子练大了,不怎么怕了,这会儿也没什么,爱摘不摘。”
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云菀沁见宁熙帝被国舅爷一席话堵得脸色涨红,几乎哽了喉咙,还咳个没完,室内的宫人都被轰走了,连个拍背递水的都没,心头一口不平气稍消了一些,这才打圆场:
“皇上有什么话请说。”
宁熙帝叫云菀沁留下,就是想再多看一眼与这张过往旧情人一样的脸,再追忆一下过往,见蒋胤竖在旁边像个柱子,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深深看了一眼女孩,三分留恋,七分不舍,最终还是皱眉挥手,示意离开。
云菀沁却没走,非但没走,还主动开口,脆生生有如黄莺出谷:“皇上没话,臣女却有话。”
宁熙帝眸中波光一闪:“你说。”
“家婢出身微贱,性子莽撞,又不会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心思,与后宫大部分的娘娘们不一样,进宫后不求得宠,只求一方宁静的天地,别叫她吃苦,却也别叫人嫉恨她,保她安宁富贵的生活就够了。”云菀沁眼神清朗。
宁熙帝忍俊不禁:“你这个要求太高了。”
“不高,”云菀沁嘴一扬,“皇上若有这个心,绝对能做到。”宫中虽然更加诡谲多变,深不可测,大致却与宅子里讨生存差不多,枪打出头鸟,不能太出众,可活得太低下也不行,会被人骑在头上。
中庸之态的人,活得是最有福气的。
而如何把握这个尺度,让一个嫔妃得到最适合的生存土壤,与后宫终生周旋的堂堂君王,还不知道么?
宁熙帝凝视着云菀沁,眼光忽明忽暗:“朕答应你,”迟疑了一会,终是忍不住:“朕也想知道你娘生前的事。你来给朕说说,她可有提过朕?哪怕是暗示,哪怕是一丁点小事——”
眼光里仍有炽热。
云菀沁目视他,不打消这男子的心思,今后只怕消停不了,掏出袖袋里的帕子,摊开,呈送到皇帝面前。
宁熙帝短暂一愣,瞳仁睁大,惊喜得无以复加:“这是朕送她的帕子,还保存着?原来她也是一直惦念着朕的……”
蒋胤眉头一皱,这丫头,搞什么鬼,不是给这多情皇帝添油加柴么,这事儿还有完没完了,却见宁熙帝笑意突然凝结在脸上。
蒋胤悄悄凑近去看。
手帕上那枝怒放的独梅枝桠似是被剪刀或者长针等尖利物勾断了,明显的分开两截,宛如花枝分拆两凋零。
那道划痕绵延到下方的小诗,恰巧断在了“长青”二字的中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宁熙帝一郁。
“臣女也不清楚,这手帕是在娘亲一堆遗物中找到的,”云菀沁面上颇遗憾,略扬起下颌,“应该是该丢掉的杂物,估计丫鬟收拾时看见手帕的质地很是精贵,舍不得丢,单独留了下来,那会儿,这手帕已经是这个样子。”来行宫前虽然匆忙,倒也没曾忘记这一笔准备,事先划破这帕子。
说来道去,发生这些事,就是因为宁熙帝还抱着旧情不放,要绝了他痴缠的心思,便要毁了他的梦。
蒋胤松了一截儿气。可宁熙帝却是变了脸,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击,青瑶划破这定情手帕,以示决裂,在她心中,早就没了自己。
云菀沁望了一眼那手帕,暗示:“旧物珍贵,还请皇上收回吧。若我娘真的有心,多年前那场冬夜,皇上就不会只身离开侍郎府了。”
宁熙帝许多年的情思被女孩子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戳得裂开,胸口好像有什么碎掉,接着是从未有过的疼灼,良久,揉了额头,忍住心中绞痛:“走,你们统统给朕走!”
云菀沁退后几步,跟蒋胤离开。
走出昌平殿,拐下走廊,蒋胤想了想,仍是想不通蒋氏这次怎么恁般大度主动让云家婢子进宫,步子一时走走停停。
云菀沁猜到他在想什么:“国舅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娘娘亲自出马,发话叫妙儿进宫?”
蒋胤笑了起来:“丫头最知我心。”
云菀沁淡道:“国舅朝政事务和炼丹念经许是熟稔,可后宫后宅的事儿,怕是不经心,——还不就是一张脸的缘故。”
蒋胤一点即通,会意了过来。
蒋皇后如今就是提防许青瑶的女儿被皇帝看中,如今皇帝幸了云菀沁的婢子,蒋皇后肯定是舒了口气,一来赶紧叫皇帝收了那婢子,将皇帝的心思拉远一些,二来,妙儿既然能蒙骗过皇帝,肯定也与那许氏有几分相像,若说宫里非得有个长得像许青瑶的女人,对于蒋皇后来说,粗鄙出身的婢子,基本对自己没什么威胁,自然胜过尚书家的嫡长千金,蒋皇后先下手为强,替皇帝挑了婢子,皇帝就算对云菀沁还存着什么心思,一时半会儿也不好逼得紧了。
与蒋胤在开元行宫外分开后,郑华秋迎过来,早就是一脸担心:“云小姐——”云菀沁飞快道:“没事儿了,走,先回去。”
两人一路说着,回了帐子,打了帘子,云菀沁一眼就看到妙儿正坐在床榻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禁不住几步过去就将她抱住:“妙儿——”
“大姑娘,你没事儿吧?”妙儿将她搀到榻上坐下,声音还有点儿不稳当,却关切问道。
这个时候还在担心自己?云菀沁的眼眶子犯了些热潮:“没事儿,我们都没事了。”
妙儿只听说这事儿揭过去了,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总算没事了。”
云菀沁见她只顾着问自己,脱口:“妙儿,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妙儿咻的一下子,脸红得就跟煮熟了鸡蛋似的,半天不说话,完全没一点儿像平时的性子。
“有没有清洗一下?”云菀沁见她的头埋得低低,又问。
云菀沁前世是成过婚的,说起话来还是一点不含糊,一点不像没出阁的,尤其现在又是这种特殊情况,也没什么矫情。
妙儿见她问得倒像是一点儿没顾虑似的,才道:“清洗过,也换了衣裳。”
云菀沁放了些心,这才将宁熙帝要接她进宫封赐的事说了。
妙儿愣住,她从没想过进宫,那宫里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只知道一群人发了疯的想要进去,是个泼天富贵的地儿,这次顶替了大姑娘,已经做好了砍头的准备,只求别连累大姑娘姐弟,没料到,竟被封赐进了宫。
“妙儿,你可是不愿意?”云菀沁见她痴愣着,妙儿摇头,鼓鼓气儿,摁下不舍,面色净是乐观,率直道:“奴婢这样子留在云家,今后只会招人闲言碎语,万一有什么事儿,还会连累了云家,既然是那皇帝欠奴婢的,奴婢便将那皇宫当做补偿我的地儿,有什么不愿意的?能进宫?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一辈子都没想到的。”
云菀沁知道她是个随遇而安,落地便能发芽生根儿的艳阳性子,这些日子脾气也沉了许多,加上有对宁熙帝的委托,倒也算放心,宽慰地笑道:“还在奴婢?稍后宫里就要来接人了,回了京,便是选侍了再过些日子指不定就是贵人了。做不了云家的女儿,却能做皇宫里的贵人,这是老天爷欠你的,加倍还给你的,你的好日子长得很!”
*
晌午过后没多久,行宫那儿来了两名嬷嬷,说是将妙儿姑娘身份已经不同了,不方便再伺候人,先接进行宫学些规矩,等回京后再直接进宫受封。
妙儿虽然不舍得离开,可也知道这是自个儿的必经之路,哭了一场,被嬷嬷搀着离开了。
太阳落山前,随行队伍都传遍了,云家的家生丫鬟麻雀变凤凰,被皇上看上了,召了寝,且还迎去了行宫,想必回京后是要封个明位的,这下前途可不得了啊,光看皇帝今儿为了这丫鬟,罢了一天的狩猎行程,都不简单啊。
一时之间,女眷帐子这边传得沸沸扬扬,又私下议论纷纷,咦,这一路上,也没见过哪家带的丫鬟国色天香啊,怎么就能这么好的运气和福分!
不少随行伴驾的臣子女眷眼馋心痒,干脆跑来了云菀沁的帐子这边,一半是稀奇想问皇上是怎么看上个丫鬟的,一半是套近乎想蹭蹭喜气儿的。
郑华秋一个接一个地打发,都是达官家的女眷,不好赶,只能好声好气地说着,好容易天光渐暗,才将最后一家打发走了,刚刚送完,还没来得及转身,郑华秋只见又一个影子窜过来,仔细一看,好像是沈老将军家的二小姐,苦笑着迎过去,手一拦:“沈小姐吗?天儿不早了,先回去吃饭吧,云小姐也该歇了。”
云菀沁在帐子里听到了沈子菱的声音,探出头来,总算露出一天没见的笑意:“郑姑姑,是熟人,不妨的,让沈二小姐进来。”
郑华秋一听,晓得两人估计是手帕交,让了路,柔声道:“请。”
沈子菱径直走到帐门前,匆匆瞟了一眼,见帐子里还有曹凝儿和韩湘湘,没有进去,只把云菀沁的手腕一拉,低声说:“我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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