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芷苑。
天色还是沉郁的黑,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窗前芭蕉叶上,一滴滴,一声声,无比凄恻。
“咯吱……”一声悠远的轻响回荡在空寂杳无的上空,形成一声悲凉的轻叹,一道水芙色浅色裙摆跨过门槛,一把水墨荷花油纸伞撑开挡住丝丝细雨。玄冰凌一袭水芙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白色纱带曼佻腰际,只见她转身轻阖门扉,撑着伞穿过石子小路往不远处的落缨苑去。
脆弱的花瓣在无情风雨的肆虐下旋转、飘摇、坠落,玄冰凌消瘦的身姿渐渐融合在黑夜里,遥挂在天边的冷月散发出稀薄的微光,将她消瘦憔悴的脸庞更显苍白。
这是第几日了;天空一直在落雨,从未停歇过。步过残落花瓣铺满的幽静小路,穿过一道月亮门,里面便是落缨苑。
玄冰凌步到回廊下,将伞收拢立在门边,轻轻推开门,步进仍有一缕烛光摇曳的寝室。
寝室内,层层沙曼里,弦丝雕花架子床旁一名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趴睡着,这些日子,颐王府的下人们都是轮班在张素素房里守夜照看,而玄冰凌每日天未亮便会来到落缨苑用法咒让张素素的三魂七魄不散,只是,哪怕如此,她心里很明白,她最多还有十日的时间,十日之后……
玄冰凌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唇角露出颤抖的笑容,轻轻步上前拍打着沉睡的小婢女。
芷香在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肩上的拍打,眯着朦胧的眼回首望去,看清来人时一抹笑颜跃上小脸。
“芷香,辛苦你了,去休息吧!”玄冰凌吃力地保持着唇角的微笑,望着张素素的凤眸却是一片沉痛。
“嗯。”芷香望着玄冰凌强装坚强振作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涩,她捣住嘴不敢哭出声,急急的应了声,便匆忙的步出寝室,本来小姐就已经很难过,她又怎么可以再让她越发伤心。
听着门扉阖上,玄冰凌空灵的凤瞳望着静躺在床上的张素素,若无那一丝薄弱的呼吸,会让人以为她早已离开这个尘世。
张素素的身体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脸色如初冬的雪,缥缈,透明。
玄冰凌咬破手指,在她冰冷的额头上画着咒语,再轻轻一拍,只见一道红色光晕自她额头里窜去。画完符咒,玄冰凌拉过刚刚芷香坐的椅子,轻轻端坐下,头倚床栏,等待着张素素醒来。
每次她施完法,她便能清醒一会,有时时间较长,有时就是一个时辰。
天微微亮,朝阳的第一缕光晕透过流苏寒玉紫藤帘倾洒进缕缕金光,张素素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沦陷的双眸渐渐睁开,看到玄冰凌的瞬间一抹苍白的笑颜吃力的扬起,冰冷毫无温度的手触及到她的手时,玄冰凌扩撒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
她慢慢将凤眸转向张素素,深深的呼吸,一抹如花开般的笑容跃上嘴角,“娘,你饿不饿,凌儿给你弄吃的。”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唤她凌儿,那就让她来充当她的凌儿。
“不饿,娘只想凌儿多陪娘说说话。”她的日子不多了吧!这几日醒醒睡睡的,说不定,那日便再已醒不过来了。
“娘只有多吃东西,才能快点好起来啊!等你好了,凌儿一定让你过天底下最舒心的日子,凌儿,还要带娘去周游列国,看遍世界的风景,你说好不好。”玄冰凌嗓音沙哑,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艳。
“恩,娘会快快好起来的。”她的傻孩子,她若走了,她该怎么办?她命苦的孩子。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轻轻推开,火欮烟一身红袍,俊逸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只见他手里竟端着药与珍贵的点心,步到两人之间,将药交给玄冰凌,自个也拖了颗椅子坐到床边,对着两人温暖的笑。
玄冰凌缓缓抬头,对他扬起一抹浅笑,瞬间三人相视而笑。
火欮烟每日清晨都会亲自将药与早饭送来,三人便在这寝室内一起吃早饭,张素素在两人陪伴的日子里,等待着生命的消逝,这些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
“娘,吃药了。”玄冰凌将张靠枕垫高,把张素素扶起靠在枕上,拿起药碗舀起一勺药轻轻吹着,待凉了些才喂到她嘴边。
玄冰凌喂一勺药,火欮烟就拿起软软的点心喂她,开始张素素还不习惯后来在他的坚持下,她也就慢慢接受了。
看着眼前的两人,张素素宽慰的笑了,或许她可以放心的走了,她的凌儿已有人守护,她这个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一碗满满的药就在两人的配合间见了底,玄冰凌用锦帕帮张素素擦拭着嘴角。
“凌儿,你再去端些点心来,娘今日胃口好。”张素素浅浅笑着,语气断断续续的道。
“嗯。”玄冰凌点头,转身朝房门外步去。
看着玄冰凌渐渐走远的身影,张素素单薄如纸的侧脸缓缓望向火欮烟,脸上笑意渐渐消逝,只见她轻轻阖上眼喘着气,似乎瞬间被抽掉力气般。
“夫人,你那里不舒服。”火欮烟蹙眉,凝视着她。
“王爷,妾身走了之后,请你好好待凌儿,这孩子从小吃得苦就多,我实在不忍心,我走后她一人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张素素虚弱的抬手捂着唇,一行清泪滑过她苍白如雪瓷的脸。
火欮烟垂下敛睑,自小身在皇家的他从不知何为亲情,他面对的都是尔虞我诈的心机之争,手足相残有时候仅仅只为了保命或踩着手足的头往上爬,他的母妃从来没给过他一丝温暖,记得她死去那一天他只是冷冷的在一旁看着,而这一刻,她竟让他瞬间懂得了何为母亲,原来母亲是那么的伟大,她已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是拼命在女儿面前装出没事的样子,火欮烟闭了闭眸,将心中那抹酸涩压下,睁开眼笑着哑声道:“娘,请放心。”
张素素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她信他,看的出来他是一个说出口便会做到的人,有这样出色的男子在凌儿身畔,她便放心了,眼皮似乎越来越沉重,她想要努力睁开,想要再看看她的女儿……
火欮烟看着渐渐阖上双眸,手心慢慢滑落的张素素,心竟颤抖起来,只见他缓慢的伸出两指放在她的鼻息上,那微弱如丝的气息让他一颗心缓缓沉淀。
将枕头放下,再把张素素冰冷的身子放平躺好,掖了掖背角给她盖上,起身缓缓步出寝室,阖上门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蹲在地上屈膝环抱自己的玄冰凌。
风雨中,玄冰凌蹲在地上屈膝环抱自己,裙摆玉丝带不断的在风中飘舞着,一头青丝被吹的凌乱,只见她面色刷白,浑身一阵阵地寒冷与颤抖。
火欮烟见状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去,怜惜的望着她越发消瘦的小脸,步至她身旁,蹲下身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小玄子,你还有我。”
玄冰凌靠在火欮烟怀里凤眸空幽如深潭,她看到了奶奶离去时脆弱的脸庞,与冰冷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她爱的人到最后还是会离开她,她只有娘一个依靠,为什么老天那么残忍,为什么?
捣着嘴,眼泪狂乱的滴落,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喉咙沙哑的呐喊……
“小玄子,你不要这样,你知道你这样我的心有多痛吗?你哭出来,不要憋着,要痛我陪你一起痛。”望着她沉痛的眸,他的心也跟着掉入了寒冷冰窖,抱着她的手指渐渐收紧,如果可以,他愿意承受她所有的痛。
天空中的雨仍在继续,雨幕中,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刻,她不是寂寞的。
张素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火欮烟将宫里的太医请了个遍,虽然他知晓如此做毫无用处却仍是做了,玄冰凌这几日,日日夜夜都守在她病榻前,只想让她在清醒的那一刻便能看到她。
“叩叩叩……”芷香敲了敲门见没回应便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人一眼。
她身后的人是玄冰羽,只见她一身淡蓝色罗裙,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玄冰羽担忧的望里面望了望,似乎想从门缝看到什么,筹措了会,她绕过芷香来到门前双手用力将玄冰凌的房门推开。
屋内的玄冰凌端坐在床边,头无力的靠在床前,双眸空洞的望着床上的人,刚刚她与她施法,她却一直未醒,今天是第几天了?时候要到了吗?娘要离开她了?冰冷的黑暗将她紧紧包围,她找不到出来的路。
玄冰羽心中一酸,缓步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肩,透过玄冰凌看向躺在穿上似乎已无生息的张素素。
大床上,张素素呼吸越来越微弱,就连心跳似乎也在凝滞中,苍白的肤色宛如空气,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玄冰羽不敢置信的捂着嘴,几天前,她还没有这么严重,此刻竟是一副随时会消失的样子。
玄冰凌似乎听到了抽泣声,飘远的心绪渐渐回转,只见她缓缓回头,对上玄冰羽虚弱一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小姐……”一直守候在门口的芷香无意中看见昏倒的玄冰凌,不禁惊呼。
“二姐……”玄冰羽扶住她轻飘飘的身子,焦急的喊道。
“我去禀告王爷。”芷香慌乱的转身便跑。
书房内。
火欮烟端坐在桌案前,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着逍遥子。
“难道你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哪怕只是给她延续一天的生命。”火欮烟蹙着眉,嗓音逐渐有飙高之势。
逍遥子不禁翻了个白眼,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况且小玄子她娘根本不是病,让他怎么治,心中如此想,但他也没胆照实说,以火欮烟现在的心情,他要是真的那般说,指不定他会把他怎么呢!想着只好忍气吞声的道:“是的,没办法。”
“你不是自称没有医不好的病人吗?怎么此刻一点用处都派不上。”火欮烟倏地大吼,似乎想要将心里情绪发泄出来。
逍遥子眼皮忍不住挑了挑,使劲告诉自己,忍、忍、忍……
火欮烟见他不答话,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剧烈的脚步声传来,来人甚至未敲门便闯了进来,扶着胸口急道:“不好了,小姐晕倒。”
“什么?”火欮烟心头一跳,立即拽着逍遥子飞奔出书房往涵芷苑去。
玄冰羽在其他丫头的帮忙下,一起将玄冰凌抬回涵芷苑。
涵芷苑内。
玄冰羽望着床榻上的人儿,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幸好火欮烟与逍遥子赶到。
逍遥子替玄冰凌把过脉后,脸色沉了沉,叹口气道:“她没事,只是疲劳过度,又加上不吃不喝,体力不支才昏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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