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只有小屁股高高撅着,嘴巴一鼓一鼓地吹着那团不断冒烟的小火堆。
江逸简直惊呆了,那一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
江家人临走之前把附近巷子里走得近的邻居们都请了请,这一年多来没少受大家的照顾,尽管以后可能见不到了,但至少现在要道个别。
大伙都很给面子,像以往很多次一样,男人们提着酒、女人们早早地来帮忙,前屋后厨全都有说有笑,从容地说着即使离开了也要常联系,逢年过节的互通有无。
这片地方住着的,有随军的家属,有门子硬的商客,每年都会有人走有人来,大伙都释然了,哭泣不舍都是虚的,倒不如一句“江湖再见”多上几分洒脱。
离开这天,不知道牧民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城北的巷子给围住的。
大伙手里拿着饼子、羊奶、皮毛、药材等物,你争我夺地交到大海几人手里。也有些挤不进来的,干脆直接往后面的平板车上扔,幸亏打头的几匹都是战马,不然非得受惊不可。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牧民们睁着盛满风霜的眼睛,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孩子们也被大人扛着,一个劲往车上扔礼物。
江逸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心里依旧很不好受——八成是不想让他们走吧!
江逸忍着眼中的湿意,拜托巴尔干,“姨父,麻烦你帮忙跟大伙说,今年冬天即使我们家不在这里了,依旧会派人过来换粮食和药材,不仅是今年,以后前前都来,让大伙尽管放心!”
巴尔干闻言一愣,深深地看了江逸一眼。他没有再向江池宴或者苏白生求证,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知道江逸能够作主。
于是,巴尔干站在平板车上,神色激动地宣布了江逸的这一决定。
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再然后,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女人们竟然一个接一个地哭了起来,有人偷偷掉眼泪的,也有人嚎啕大哭。
那一刻,江逸突然感到无比惶恐,他有何德何能,一个决定就能左右这么多人的情绪?
看着此情此景,江逸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因为他整个人都僵了。
直到,一个温热的身体靠近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他揽进了怀里。
苏云起什么都没说,江逸下意识地抓住苏云起的手,扭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苏云起眼中,写满了支持与纵容。
江逸的心却慢慢地恢复跳动,对着人群展开一抹善意的笑容。
既然做的是好事,还有什么可怕的?继续做就好,江逸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
之后,还发生了一桩让江逸不太能理解的事。
自从江家决定回去之后,青秧就有些心不在焉,几天下来竟瘦了一圈。
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夏荷,她没有声张,只把这个情况给袁绣娘说了。
青秧家里的情况袁绣娘早就做过一番了解,她把余素娥叫来,三人商议一番,也没惊动长辈们,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回程的马车上,江逸眼尖地注意到少了一个小孩子。
“青秧嫂子家的娃娃呢?”江逸猛地想起来,似乎秋游那天就没见那个豆芽菜般瘦弱的小婴儿。
姑嫂三人没说话,青秧却是偷偷地掉起了眼泪。
江逸想不通其中关节,疑惑地看向余素娥。下意识的,他觉得这个人最成熟可靠。
余素娥暗自叹了口气,没有立即解答江逸的疑惑,反而是对着青秧说:“如果你后悔了,咱们可以现在就调转马头回去。”
青秧慌乱地擦掉眼泪,连连摇头,“不不,不用,这样、这样就好……我不后悔……小豆芽儿跟着我活不下去,能遇上晴嫂子反而是她的福气……”
夏荷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既然这样你就别哭了,没由来的把孩子的福气哭没了,可是不好。”
青秧一听这话,连忙忍受了泪水,呆呆地看向夏荷三人。
袁绣娘冲她笑笑,说道:“安心吧,晴嫂子家境殷实,又识文断字,总不会亏待了小豆芽,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往后的日子都得指着你过呢!”
青秧眼中滑过一抹坚毅,她改坐为跪,“咚咚咚”地给袁绣娘磕了仨响头。
“苏少奶奶,这次多亏了人,若不是你肯捎带着我,我家豆芽肯定就没命了……”青秧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看你,乡里乡亲的动不动磕什么头?”袁绣娘扶了她一把,避重就轻地说,“你管我叫‘苏少奶奶’,可是把我家逸哥放在了什么地方?”
青秧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袁绣娘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夏荷也不由地掩唇轻笑。
余素娥但笑不语,拉着青秧在自己身边坐了。
江逸只当没听见,脑子里却是转着别的念头。
从刚才的话里,他也听出来了,青秧把她的小女儿“送”给了晴嫂子。
晴嫂子生性善良,沉稳持重,她的丈夫是位级别不低的驻军将领,两人伉俪情深,即使晴嫂子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对方也没有再娶。
从一定程度上说,小豆芽能进入这样的家庭肯定比生在她原来那个重男轻女的家里要好。
然而,作为母亲,青秧就这样把自己的骨肉送出去了吗?
那样的家她还要选择回去吗?
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小豆芽?
如果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又当如何?
青秧从来没想过反抗,不,或许这次离家已经是最大的反抗了。
夏荷三人也没人认为她不该回去。
江逸不能说这样的选择不好,但是,恐怕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