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局长以前在杜镇当过派出所所长,与林有德关系还不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有德又道:“这么多年,林安村每家每户都集了钱,要硬化机耕道。要修通机耕道得修一座小桥。我们年年打报告,希望政府补贴点钱。你们从来不理睬,现在觉睡醒了,想给我们修路了。林安村有骨气,不是一条狗!”
一席话,挑起了火药味,随后几位代表轮番发言,有的谈到林安村入学难的问题,还有征地迁拆方面存在的不公平,还有村务公开方面的事,甚至几年前开展的“二十年不变”的土地承包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也被提了出来。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看了杜军一眼。杜军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吹了吹话筒,道:“大家还有没有新的问题,如果没有新问题,请侯市长讲话。”
做群众工作很难,侯卫东深解其中之味,他根本没有指望自己一席话能解开如此复杂的疙瘩,作为防非办主任,他必须要讲。
“我讲四点,一是为什么要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设立以后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如何处理……”
在预案中,对于隔离观察点的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都有专门交代,沙州市政府还专门下发了《关于加强非典医疗污水和医疗垃圾处理监管工作的意见》。侯卫东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甚为详细,一一道来,清清楚楚。
“二是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的法律依据……”
“三是林安村历来都是先进村,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抗‘非典’……”
“四是大家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全村的利益,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能采取违法的行为……”
等到侯卫东讲完,村民们沉默了几分钟。在与侯卫东见面之前,村民们还抱有幻想,认为小官肯定不能主持正义,大官往往会主持公道,大官是被小官们蒙蔽了。副市长侯卫东算得上沙州大官,可是说出来的话与镇里的官员无异,这让他们格外失望。
林有德感受到另外几位同伴的目光,在内心深处产生深深的愤怒,这个愤怒有的是来自林安隔离,有的是来自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强烈的愤怒,让他忘记了对大领导与生俱来的畏惧,他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侯市长,你这么大的领导,讲话当放屁,我们林安村村民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为人民办事的领导?是不是想把我们全村人都整死绝?”
主持会议的杜军连忙将话岔开,问其他几位村民:“你们几位还有什么不同意见?”
其他村民也谈不出什么新意,一位村民激动地挥着手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不能把得了瘟病的人送到煤炭疗养院,明天不拉走,我们就要挖公路。”
另一位村民道:“自前一个星期以来,我们到镇里和区里反映了十来次,你们总要给个解决办法。每次来反映问题,都是这样说,你们是在骗我们土农民,把我们当成叫花子?”
在一片争吵声中,主持会议的杜军用眼光寻找何敏文。虽然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在西城区这一亩三分地里,何敏文才是真正的老大。何敏文与这些村民接触过,他早就猜到了如此结果,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向杜军微微点头示意。
杜军马上宣布:“座谈会到此结束,请各位老乡要理解政府,支持防非工作。”
林有德在离开会议室时,道:“我们理解政府,谁来理解村民的命?”又一位村民转身骂道:“贪官,全部都是贪官,生娃儿没屁眼!”
何敏文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侯市长,你看这事弄得,我没有做好工作。”
侯卫东离开基层有几年时间了,直接与群众交谈的时间也减少很多,他在沙州干部中有威信,老百姓不在体制内,他就没有多少威信。他再次清醒地认识到现实,凡是涉及利益和生命的事,靠一张嘴巴难以解决问题。
侯卫东被村民代表骂了,他仍然很平静,道:“晚上,再派得力干部到林安村,每一家每一户都去做工作,争取村民理解,减少工作阻力。”
何敏文道:“已经作了安排,区、镇抽了一些干部,此时已经进了村。”
侯卫东头脑中回想着几位村民代表的神情与观点,道:“他们提出明天要断公路,我估计此事肯定会发生,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林安村的事情搅乱整个沙州市的防非大局。”
何敏文道:“区分局作了周密安排,方案报给了市局,目前便衣和着装民警都带有录像设备,执勤人员和备勤人员都准备好了。”他很想再问“能不能考虑在其他地方建隔离点”,见到侯卫东一脸严肃,想问的话便收回肚子。
离开杜镇的时候,侯卫东心情变得压抑起来,明天要发生什么事情,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可是作为防非办主任,防非大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要让路,他必须当这个恶人。
回到家里,小佳见丈夫脸色不佳,道:“林安的事还没有摆平?”
侯卫东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热茶,道:“你怎么知道林安的事?”
小佳道:“我到政府开会,听到好几个人都在谈这事情。”
“他们是什么观点?”
“同情村民,但是都觉得市政府必须要赶紧下决心。”
侯卫东感觉有些累,靠在沙发上:“换位思考,若是我站在村民的角度,说不定也会激烈反对,毕竟让‘非典’观察点留在村旁是一颗定时炸弹,反对是符合人性的。包括村一级组织都对村民有同情,甚至暗中支持,在这一次的群体事件之中,村‘两委’基本没有发生作用。”
小佳安慰道:“你别有思想负担,换了谁,面对这种情况都得作出选择。”
侯卫东道:“原来我想,目标明确,手法可以讲究,具体到此事就是既减少冲突,又要把事件办好,少抓人或是不抓人。现在,不抓人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他在沙发上稍坐了一会儿,又到书房给宁玥打了电话,讲了自己开座谈会的情况。
宁玥很重视此事,马上又和朱民生通了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市委办打来电话,在市委小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参会人员有市委书记朱民生、代市长宁玥以及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卫生局长、西城区区委书记和区长。
侯卫东回家时,又是凌晨。下车之时,他朝林安方向看了一眼,暗道:“但愿明天平平安安,村民们不再围堵现场。”
凌晨六点,公安局长老粟打来电话,道:“侯市长,这么早把你吵醒。”
侯卫东昨夜并没有睡好,抹了抹眼角的眼屎,问:“是不是林安出事了?”
老粟笑道:“还是侯市长最敏锐,一语中的,五分钟之前,来了几十个村民,带着锄头、铁锹。”
侯卫东道:“他们带这些东西,果真是要断路。”
老粟道:“他们已经在挖公路,挖了一个大口子,西城分局的人正在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