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仅有一周,各行业如火如荼,连老妈也忙活起来,收拾囤积半年的鞋垫,在巷口悄悄摆设摊位,为避免城管追查,精明的她不再用破三轮当铺板,改用塑胶薄膜垫地,四角系上麻绳,笑称一旦有人追撵,大可收拢绳索,兜好杂物转身开溜。而我在公司的职务被削,断不敢告知真相,每天早晨喝完热牛奶,啃半个馒头,夹着业务包准时出门,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时值隆冬,街上虽人车涌动,却处处弥漫冷凛,人们穿上了厚实衣服,甚者打起围巾,将整张脸围得严实,只露一双黑漆漆的眼,打量这热闹而又冷漠的世界。突然地无所事事,我颇有些不习惯,到报亭买了一份报纸,问老头最近有没有新闻。老头埋头擦拭布满灰尘的饮料,这儿地偏人稀,自打进入冬季,这些附属产品就成了摆设,顿了顿他才抬起头来,我笑着抖开报纸,娱乐版赫然写着某二线女星下嫁石油大亨的婚讯,不知这是否属终成眷属。念及情事过往,吴倩的怯懦、罗小米的妖娆、淑芬的单纯,想所谓的“有情人”,萝卜青菜,因人而异罢了。再回首职场争斗、商场骗局,万千思绪交织,一时间心潮澎湃,决定找虚空聊叙,驱除心魔排郁解结。
再次踏上去华严寺的路,各方香客逶迤上山,或急或缓,皆往山顶高墙深寺,透过他们肃穆的表情,仿可见佛像香炉前众生膜拜的虔诚。“是赎罪还是还愿?沉重的枷锁放下了吗?”源自内心的疑问,在遇见虚空的刹那得到真解。虚空先泡了杯红茶,“冬品红,夏饮绿,春嚼花,秋尝乌,乃喝茶节令,你印堂发黑,应多饮红茶补肾养精”。心想琐事惊扰,哪有闲情品饮,这时虚空走到《出水芙蓉》跟前,手指靠右的裸体女郎问:“你看到了什么?”我端着茶碗,不假思索地说:“看到我自己。”虚空捋捋胡须笑道:“每个人都是如此,生亦赤裸死亦赤裸,财物欲念不过是包袱。”说着坐回木椅,“会下棋吗?”我说:“略懂。”“非懂即懂,懂则精深,来,杀上一盘。”
茶气氤氲间,斜马过河炮翻山,车卒交锋相越田,激烈的博弈中,虚空并未使出绝招,自个儿却已使尽解数。三战三败,我有些气馁,抢过他的“将”棋说:“擒贼擒王,兵家上策。”虚空捋起袖子掺满茶,朗声道:“你呀你,戾气未消。”“戾气?”正疑窦间申冬强发来短信:货已从哈尔滨调往成都,弥补军区供应掺假过失,冯锡山的事老板亲自托人解决,他精通黑白两道,摆平这事不在话下。字里行间,申冬强的口气不像愣头青,倒颇有些领导风范。“长江后浪推前浪,顺应天理顺应自然,你争我斗有何意义?”暗叹间合上手机,心悬已久的巨石砰然落地,回头对虚空说:“我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了。”虚空一脸不解,我又道,“人们认为太阳东升西落,那是受固有思维趋势,忽视约定俗成的束缚,真理是谬论,谬论也是真理。”话毕虚空脸上的疑云顿消,呷了一口茶慨叹:“超然物外,也就没有罪恶,高境界高境界,老衲自愧不如。”然后起身走进内室,良久,捧着一串佛珠走出,“老衲没什么可送,刚开光,愿你能沾上好运。”
破例留宿华严寺一夜,山上静谧清幽,空气阴冷鲜凛,一个大觉睡醒,全身筋骨活络,颇觉轻松。草草吃完早斋,向虚空谢过辞别,下山途中极目远眺,城市在浓雾中肃立静候,仿是迎接另一个秦风的归来。腾然爱上这座山城,犹忆二十八年坎坷,更是找到了根的感觉。或许不会在此终老,但我相信走得再远,它也是心灵世界的中心。而钢铁丛林中的家,虽然不久将被夷为平地,而那隆隆的推土机声,摧残不了幼年记忆:墙缝里低吟的蛐蛐、窄巷里飞舞的蜻蜓、街巷中邻居的叫卖、老妈卖咸菜的背影、老爸做木工的神情……往事一幕幕浮现,泪腺突变酸涩,我不觉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即融入城市森林,寻找曾经迷失的自己,在朝天门码头喝上一杯。
徒步进得城中,辞旧迎新的氛围已经很浓了,商场店铺挂上大红中国结,祈愿“牛市”再励“虎运”沓来。按照传统风俗,逢年过节礼送亲友,我到永辉超市买了烟酒,打算给吴倩父母寄去,结账时想起日渐瘦削的老妈,折身取了两罐蜂王浆。一切采购完毕,心头重负又释几分,坐在广场上抽完一支烟,反思老板撤职缘由,又想起跟朱福田的恩怨,这是自己一手种下的恶果,搁置不解始终是心结,旧事不留新年,该是开诚布公和平了结的时候了。主意打定,我犹豫着拨通了朱福田的手机。
“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找回我自己/在带着咸味的空气中自由呼吸/耳畔又传来汽笛声和水手的笑语……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熟悉的旋律萦绕耳畔,不承想朱福田一把年纪,竟将《爱拼才会赢》彩铃换成了郑智化的《水手》。朱福田接起电话,冷冷地问:“秦总有何贵干?”正欲道明来意,朱福田说道:“本以为你娃挨点教训会有悔悟,竟然垂死挣扎耍黑招。”我苦笑道:“黑招?朱哥别讲风凉话,这不是你惯常使用的手段?”朱福田叱的一声说:“知道贵阳的冯锡山吧,我直系老表,来电说他的车遭人砸了。”我一头雾水,问:“砸了?谁这么大胆子!”“人家借的奥迪A8,轮胎被扎烂三个,肇事者重庆口音,留了一张字条,威胁说‘再当老赖当心家人性命’。我分析了半天,这事除了你还会有谁?”朱福田颇为愤慨。我大致听出些端倪,不紧不慢道:“团购酒的事你跟冯锡山早有预谋,挖好坑等我跳,如今他赖账,冤家也是鑫达,老板自会找他算账,我已引咎辞职。”“你离职了?”“申冬强没告诉你吗?”“他还有脸给我电话?”
这事多半是老板所为,茅台特供合作闹僵,罪因出自我手,若然他们动刀动枪,我作何逃不掉纠缠。而朱福田兴风作浪,当是罪加一等。思忖间,华严寺所悟皆被凌乱现实搅浑,心头再无法淡定,“必须拔掉这颗毒瘤!”这般想着我软下语气,“老朱,我们得好好谈谈。”“有啥好谈的,”朱福田冷笑一声,“冯锡山本就欠一屁股债,鱼死网破一走了之,留个空壳公司,鑫达赢了官司也难拿到钱。”我尴尬付笑,详作解释:“问题不在这儿,必须阻止他们黑吃黑,再说咱俩的积怨,中间掺杂不少误会,摊开讲总比闷着痛快。”朱福田叹了口气,怔了怔说:“唉,你这话在理啊,走歪门邪路,终究没什么好下场,如今家有弱老病小,我也想正大光明干事,秦风,今晚找地方喝两杯吧。”心下一阵窃笑,我当即就说:“渝北区巴人海鲜酒楼,听说刚开业不久,你开车方便,七点半,不见不散。”
市区繁华,耳目众多,渝北离解放碑尚远,地段偏僻,整蛊朱福田也好下手。回头打电话给表叔,刚说明来意,表叔朗声道:“好办,人不宜多,我带两个兄弟,喝完酒负责开车回城。”我不无担忧:“你带两个人,朱福田察出猫腻,整个策划岂不搞砸?”“放一百个心吧,这两个手下长相斯文,我叫他们扮成客户,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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