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宁到达长安的时候,恰是冬月的第一天。葭草正吐绿头,给那矗立千年的斑驳城墙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活力。
长安两个字挂在城楼上,早已风雨侵蚀多年,却始终没有被换下。
翠晗撑着一把伞,竺宁一下马车便立即迎了上去。
竺宁扶着她的手安静地立在一边,等着那负责迎接她的使臣与颜绯尘和赫连钺商议她的归处,目光淡淡地落在城门上方的长安二字上。
这是一座古城了,是唯一一座这片大陆上屹立不倒的古城。
竺宁记得,她曾经来到过这里,是与她的父亲和韶门七使一起。
那天也下了雨,她和韶七一起抛下了手中的伞,也没有穿蓑衣,直接就冲入了雨中,任由后面几人不间断的呼唤也丝毫不肯停下脚步。
后来,还是她爹爹说了一句:“让她们闹去吧,明日再抄三遍《四国史》便行了。”
她和韶七都听见了这句话,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四国史》是千年前四国战乱时期的历史,足足有四百年,更何况他们韶家手中的《四国史》可是比如今大陆上通用的那个可要厚了不止一倍,是所有史书中最厚的。
别说是抄了,就是完完整整地读一遍都至少需要半个月。
她和韶七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明日事明日再说,今日,既然她们已经出来了,便是一定要在这雨中走一遭的。所以,她们根本就没有听父亲的警告,反而挑衅似的用上了轻功。
至于结果嘛,自然便是她们两人感染了风寒,一边喝着最苦的药,一边抄着书。
那个时候年纪小,只听说了一次雨中漫步这件事便记上了心头,终于有机会试一次,她和韶七这两个疯丫头自是不会放过。
也是当时年纪小,还有人愿意宠着她,惯着她,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被原谅。不像如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会一直宠爱她,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不会怪她的人了。
竺宁,早就不能再犯错了。
缓缓伸出双手,一滴滴雨落入手心,然后,又沿着手掌的缝隙落到地上。
朦胧之间,竺宁仿佛看到那写着长安两个字的地方褪去了多年风霜,变得崭新无匹。
是谁,给这座城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呢?
长安,一世长安,那是谁的祈愿,又是谁千年不改的牵挂?
清平盛世,烽火狼烟,这座城尽都经历过,城墙上亦是染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世事更迭,风云变幻,唯有这座城依旧待在这里,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以及,绝望。
竺宁收回手,眼前的长安两字似乎瞬间变回了她看到的样子,风吹雨打,尽是霜华。
城门下的葭草已经吐绿,长安即将迎来属于它的又一段历史,在这场历史中,又会留下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无人可知。
那个当年随心所欲奔跑在城中的孩子已经长大,已经不愿意再蜷缩在长安的梦中,已经,无人可伤。
“参见昭和公主。”
颜绯尘那边终于商量完毕,那使臣在雨中不便行礼,便只行了个拱手礼,神色之间尽是郑重。
竺宁应声看去,一眼便看出了那使臣郑重的神色之下的敷衍和不屑,心中冷笑一声,却是没有多言。
“谷大人何须多礼?本宫一向不在意这些礼节,随意便好。”
竺宁一边说着,一边装出端庄贤淑又有几分懦弱的样子,果不其然,这位谷大人看她的眼神中又添了一份隐晦的轻蔑,然后便直接放下了双手。
“既然昭和公主这般说,那本官便不多礼了。”
谷越彬是东夷的礼部尚书,在朝中经营多年,亲生兄长是一品安阳侯,他的几个儿子身兼要职,女儿谷悠澜亦是入宫被皇上封妃,乃是如今后宫中最为得宠之人。
东夷皇赫连轩虽然对谷家这么一个百年世家有所忌惮,但是因为谷悠澜到底是对谷家宽容了几分,这也就使得谷越彬在朝中更加顺风顺水,这些年来竟是失了当年审时度势的精明样子。
这样表示对竺宁的不屑,虽然隐晦,却也有迹可循。竺宁最为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这么略微一试探,便知道了这人的本质。
竺宁自然不会与这么一个人多做计较,毕竟,她现在可是什么靠山都没有的别国公主,还是那个传遍天下的徒有美貌的女子呢。
心间盘算一番,不过一瞬,便已做出了最好的样子来:“谷大人这般才好,不然昭和都不知怎么开口了。”
言罢,竺宁面上摆出一副懦弱犹豫的表情,最后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地:“谷大人,贵国陛下,可是让昭和即刻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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