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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一架由纯柳木打造的轮车上,腿上覆盖着一方薄毯,毯子下,是一片耀眼的雪亮。
那双原本浑如钢炼的腿,化为了这世上最脆弱的琉璃。
而展枚的双眼上蒙着一块黑色绸布,布条交错,束缠了几圈,把他一向冷锐的目光隔绝其中,让他看起来再也没了昔日刚硬分明的棱角。
感受到乐礼的手覆盖在自己膝盖上,展枚勾起唇角,伸出手来,拍了拍乐礼的手背,简短有力道:“没事。”
前不久的那个秋日,一队魔道兵士突然肆无忌惮地袭上展氏统辖的博陵山,起初展氏并不在意,因为那队魔道兵士只得十八人,他们只以为是魔道嚣张,自寻死路,谁料想,这十八人强悍至极,硬生生把博陵山的结界撕开,原本在山中主持晚课修习的展枚拼死抵抗,以一己之力将十八人逼下山,弟子们趁机重建加固了结界,可展枚却没来得及撤回来,力竭之时,被他们掳了去。
闻听此讯,原本在外游荡的展懿即刻归山,距离博陵最近的上谷也立即策应,加强戒备,并商量该如何救出展枚。
谁想,不过一日之后,博陵山口便来了百来个魔道修士,还带着展枚。
展枚一身铁骨,可想那些魔道子弟不论如何折磨他都不得其法,只得毁去了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软肋。
……他的眼睛。
再见到展枚时,他一双眼睛被肮脏的白纱缠满,上面血渍尽染,见此情景,展懿当即便把唇咬破了,但展枚落在他们手中,是他们的刀俎之肉,不论是乐礼还是展懿都不敢擅自轻举妄动。
那些魔道修士就在博陵山口肆无忌惮地架起了一鼎熔炉,内里盛满缭绕着袅袅寒气的冰液,展枚被绑在一面刑架上,架在鼎炉的正上方。
百十余魔道修士结了个简单的阵法后,齐声的呼喝便在博陵的山野间齐齐噪响。
“不交出博陵龙脉,此人必死!”
“交出博陵龙脉!”
任何一个适宜修仙的洞天福地,必有一条龙脉镇守,为此地提供源源不断的仙灵之气,龙脉是每个仙派的立身之本,也是仙派的颜面,仙派的本源。
失了龙脉,就等同于自毁根基。
然而,没有给山上人任何犹豫的机会,展枚就被吊放了下来,一双腿被浸入了极寒的冰液中。
一身不摧的钢铁之骨,遇上至寒阴气,阴阳相撞,烈火触冰,立时发出了脆裂的断响。
被伤了双眼亦是没有哼上一声的展枚,终于难以忍受撕心裂肺的剧痛,发出了一声贯响山谷的惨叫。
展懿再无抵抗,立时交出博陵龙脉。
魔道见展枚一双腿被冷气报废,已是无用之人,在博陵龙脉送下山后,索性也把人交还给了博陵。
自那日起,展懿被愤怒的展氏弟子打为叛徒。
在自小苦修硬骨功法的展家人看来,展懿是不折不扣的懦夫,竟然因为一己私欲,弃展氏全门于不顾。展懿也不欲解释,将展枚交付给乐礼照顾后,便一人负剑离家,独身剿灭魔修去也。
谁想才不过两日光景,与博陵毗邻的乐氏也陷落了。
那些魔修不知进行了怎样的修炼,短期内法力大涨,本就是修辅助画术的乐氏压根儿无力抵挡。为保全乐氏根本,乐礼只好下令,弃上谷于不顾,带走龙脉,暂时到相隔不远的秦氏避难。
秦氏为炼器世家,储存有大量宝器,山势又险要,易守难攻,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支援和翼护。而事到临头,秦牧也没再计较三年前的龃龉,沉默不语,开山纳客。
此时,仙界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令各家仙派加强防御,那些魔修却也是极有耐心,不再妄动,四处流窜为祸,让仙界难以寻其踪迹。
世人皆传,三百年前被封印的吞天之象复生了。
吞天之象是一个巨大的能量源,能赋予魔道修士强悍的助益,短时间内助其功力大涨。
然而最讽刺的是,一向自视甚高的仙界,直到现在还没能摸清吞天之象所在的具体方位。
……时间回到现在。
展枚仰起头来,蒙着黑绸的眼睛茫然地盯向西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的月亮:“兄长他在哪里?”
乐礼动作极轻地摸着他的膝盖:“已经派人去寻了。不过还没有回音。你不要着急,汝成他自有保全自身的本领,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便是。”
展枚不说话了。
乐礼咧了咧嘴,伏在他耳侧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腿。等吞天之象终灭后,我画一只船两支橹,我们放舟去。”
……
在另一边。
殷无堂推开了自己居所的大门。
纪云霰治愈他的身体,足足花了三年的功夫,他也昏迷了近三年,期间人事不知。
好容易保住了命、但却失去了金丹的他,现如今已经与常人无异,更别提他浑身筋骨尽断,不良于行的毛病算是彻底落下了。
体内空荡荡地没有一丝法力残留的感觉,殷无堂直到现在都没有适应。
……但是,最让他沮丧难过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件真正让他痛入骨髓的事情,他想都不敢去想。
自从苏醒后,纪云霰便送他去上谷休养身体,于是,魔修来袭时,他也随乐氏一道撤到了秦氏。
左右他是个废人,留在哪里都没差,即使风尘仆仆赶回殷氏,也不过是徒增负担,所以他索性在渔阳山上住了下来。
确认自己掩好了门,殷无堂把翠竹杖轻轻靠在了门边,低下头来轻声道:“出来吧。”
袍底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殷无堂继续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是栖居在秦氏的灵兽?还是魔道派来的探子?”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殷无堂疑惑地皱起眉头,撩起袍子,定睛看去,袍底竟已经是空空荡荡。
……等等,猫呢?
正在诧异间,殷无堂听见从卧房里间传来了轻微的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