蜒流下。
宫异看得心惊肉跳,这半年来他为了找回乱雪一直流落在外,甚至在昨日,他才知道这个计划的全貌。
他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法阵,可见江循痛苦至此,宫异整个人都僵了,忍不住转头去寻求答案:“……这,这真的可行吗?我怎么看着……”
秦秋也是看得心惊胆战,声音都低弱了几分:“……我拿老鼠、拿猪狗,拿几个自愿的仙家弟子尝试了数次,次次无恙,应该只是封印中较为痛苦……”
然而,话音未落……
“砰——”
一记剑光直砍在了那封印的拱形金光外壳之上,却并未对这金光产生半分的损毁,来人眼见一击不成,索性弃了剑直扑向了罩壳,用拳头直直砸在其上,没捣两三下,拳间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宫异看清来人面目,吓得脸都白了,三两步跑上前去抓紧他的胳膊:“乱雪?!你跑哪儿去了你!我找你找了好……”
乱雪一把抓住了宫异的肩膀,手指猛然用力,嗓音里带出了无比明确的哭腔:“……公子……我家公子……救,救他……”
宫异知道乱雪是误会了,把他掉落在地上的青鸾剑捡起,塞回他的手上:“我们不是……哎呀,这个阵法是救你家公子的,你不要担心,不会出事!”
乱雪却压根儿不信,急得眼圈儿发红,眼角已经泛起了潮意:“公子,公子他很疼……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放他下来……”
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乱雪双膝跪地,抱紧了宫异的脚,浑身簌簌发颤:“求你了,履冰,履冰我求你,放我家公子,我,我求你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江循奇经八脉皆被清洗一遍,体内被水泵一般的巨力抽紧,压缩,将他所有的灵力无限压缩至一个小小的点,推送至他身体的一个死角,像是一颗恒久的钻石,凝固在那里,恢复了死寂一片。
释迦阵法,封神囚魔,一阵既成,再无转圜。
江循脱力地从半空中坠落在地,面朝下倒伏在雪原当中,一动不动,一身雪做的袍服尽数化为飞雪,被一阵朔风掠至天际,再不见踪影。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不知心中是悲是喜,乱雪仓皇之间竟连站都站不起来,手脚并用地想要往江循那里爬去。
突然间,变故陡生。
空气中浮动着的一道透明气流也向江循挣扎着靠近,但是,在他接近乱雪身侧时,像是被某股冥冥之中的力量牵引着,它连抗拒都来不及,便被猛然拉入乱雪的体内。
乱雪的动作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记从天而降的重击敲中了后脑勺,乱雪顷刻间滚翻在地,原本属于异族人的瞳孔间闪过无穷的诡异光彩,他像是极痛的模样,一口咬破了唇,蜷成一团,用血肉模糊的手掌狠狠抱住了头,用几乎要把头盖骨捏碎的力道发疯似的抓起自己的头发来。
这吓坏了宫异,他扑在了乱雪身上,惶急地拉扯着他的衣服:“……怎么?怎么了?啊?”
玉邈顾不得这边突生的乱象,疾步走向前去,从后面拥着江循微微发抖的肩膀,哑声凑在他耳侧安慰道:“好了,都好了。我们回东山去,我会想办法复原你,我帮你找到应宜声,抢回他的神魂,我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
谁想,江循一把推开了玉邈,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立起身来。
他的面上,赫然浮现出一片恐怖的烧伤疤痕,漆黑发焦,上有灵力附着,竟是真火所伤!
玉邈心中一突,还未来得及诊他的脉确认一下发生了什么,就觉体内恍然一空,周身一滞。
他想要调动灵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灵力耗尽的空壳。
为什么……为什么?
而且这种感觉,很熟悉……
玉邈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像是有一片玻璃打碎在他眼睛里,又粗暴地揉了开来,刺得他眼瞳生痛,但他很快惊恐地发现,有一种不可控的变化发生了。
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被真火燎伤的痕迹。
——那夜在曜云门中,自己从火场中救出江循,却被火烧伤了手。江循用他的血让自己复原如初。
手掌心里,出现了被虫草钻破的血洞。
——在朱墟里,自己被虫草戳穿手掌。江循则把他的手掌割破,握住自己的剑,再次治愈了自己的伤势。
自己的胸口内空荡一片,而胸口皮肉处,传来了被乱石割裂的撕痛。
——在西延山中,自己为救江循逃出爆炸的祭祀坛,强行定格时间,致使灵力耗尽,又在乱石间背负江循爬行,胸口皮肉被石尖划烂。
……一种极度恐怖的预感浮现在了玉邈心头。
最糟糕的是,这异变不止发生在玉邈一个人身上。
东山上,玉迁与玉逄正在练剑,两剑相碰,火雨四射间,玉迁的剑却突然脱手落地,玉逄正兴奋间,却发现玉迁握剑的手不断颤抖着淌下鲜红的血液。
冬林间,乱雪的手上浮现出了昔日被真火烧伤的痕迹,肩膀上被含灵力场的箭撕裂的巨大伤口涌出滚滚的热血,迅速濡染透了他的半副衣襟。
无名村里,收留江循的少女准备去鸡窠里拾蛋,却发现那只瘸腿的母鸡已经仰面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衔蝉奴,造物之神,神力天成。但若神力封印,便将收回一切由神力而成之神迹。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
混乱,冬林中一片混乱。梢上积雪拂散一地,皑皑银雪被人踩碎,留下斑驳的血迹。
江循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拒绝所有人的搀扶,他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间打转,茫然地望向天边一只飞鸟滑过的残迹。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神力回收,神迹皆灭,于是,他被神力治愈了无数次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变成了一块破布,变成了充满死亡气息的枯骨。
蛰伏在他体内的伤,像怪物一样纷纷涌出。
被应宜声的灵力反噬。
被魔道围攻。
被浮山子在晚春茶会上一剑贯肩。
被祭祀坛中倾塌的山石砸上后背。
被祭祀坛中守戍的小妖一枪穿胸。
被割腕取血以供祭祀。
被朱墟中的怪物划破腹部。
被虫草钻破足底。
被太女的真火灼伤脸颊。
被太女的鱼鳞刀绞破肺叶。
被宫异挥剑割伤脸。
被太女所下的毒物“温柔乡”毒伤。
还有,一次次地割腕放血救人。
这些伤一样一样在变为正常人的江循身上恢复。
他身上如有火灼,眼前漆黑,耳畔蜂鸣。
失明,失聪,失去一切感官,只有刺骨灼心的疼痛伴随着他,生命力则一点点流逝殆尽。
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怕得浑身发抖,只能不断战栗着,奔走着,呼叫着。
他在呼喊一个人。
“玉九!你在哪儿?玉九,求你……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了……好黑,玉九,救我……”
但是,玉邈动弹不得。
耗干的灵力挖空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江循慌张着四处奔逃,一路走,一路滴血,看着江循一点点衰弱下去,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看着自己的心肉被人一刀一刀剜去。
在一片黑暗中,江循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累极了,累到动一下手指都困难,终于,他的双腿一软,朝前栽倒,却跪在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