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别人,他就乐意做一个倾听者,认认真真地听那些囚犯们的抱怨、痛苦和愤懑,他就怕犯人不说话,一旦他们开始封闭自我,那便是疯癫的开端。
奇怪的是,这个被当做疯子送进来的人,却在一日日的折磨下愈发清醒了起来,他话很多,就连被冰蚕咬啮都不耽误他那张嘴。
被送进来的半个月后,他靠在洞口的石墙上,一边欣赏着被群虫撕扯殆尽的臂膀,一边跟谢回音搭话:“你知道宫氏这天青色的衣服是怎么做成的吗?”
谢回音老老实实地摇头,应宜声便笑道:“……这冰蚕,噬人骨肉,慢慢长大,待到成熟,便作茧自缚,吐出的丝柔韧丝滑,是天然的雨过天青色。”
言罢,他对谢回音浅浅一笑:“你现在身上穿的,或许就是我的血肉呢。”
回去后谢回音就做了一晚上噩梦,梦见一群虫子在自己身上乱爬。
第二天,谢回音又乖乖地去听应宜声说话。
应宜声见他顶着乌眼圈,便笑话他:“怎么,被人打了?”
谢回音自然是摇头,应宜声却不信,倚在洞口闲闲道:“等我出去,帮你教训他们。”
谢回音很感动:“谢谢师兄。”
虫声沙沙地从他的身上传来,应宜声闭着眼睛,唇角却含着异常灿烂的笑意,这让谢回音很是纳罕。
他发现,应宜声这里的冰蚕起码比别的洞窟中的冰蚕多上一倍有余,在他身上层层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就像……就像是应宜声在用自己的身体喂养它们一样。
他又问了第一次和应宜声搭话时问的问题:“师兄,不疼吗?”
应宜声睁开了他一向懒散的双眼,里面竟噙着些温柔的光辉,不过他照例是答非所问:“小师弟,小师弟,知道吗,这悟仙山是有秘密的。就像是宫氏的衣服一样,都是秘密。但是,这个秘密被我发现了。”
谢回音听他提到衣服,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寒噤,不安地挠了挠胳膊:“师兄……”
……他开始分不清应宜声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了。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应宜声自己最清楚。
从百年之前,宫家家主就发现了冰泉洞与寻常地界不同,但他们只把此处当做天然的囚笼,对于那股能让腐肉再生的灵力,他们从不敢多加探寻。
原因很简单,只要在这里使用灵力,就会吸引来潮水般的冰蚕,发疯似地群起而攻之。
因此,把囚犯囚于此处极为安全,没有一个人会作死地调动灵力,催醒那些噬人的小东西。
……当然应宜声是个例外。
在被封入冰泉洞的当夜,他抓破面颊,浑身煞气弥漫,就引来了冰蚕围攻,应宜声本来心如止水,任凭那虫海把自己淹没,但是,在源源不断的刺痛间,他的头脑却逐渐清醒了起来。
……这些冰蚕,为何对于灵力如此敏感?
或许,它们并不是如历任宫家家主所想,是出于自卫的目的。
也许,它们是在保护着什么。
此处唯一值得它们保护的,是什么?
——是供给着它们生存的灵眼,是那促使腐肉再生的源泉,那处被宫家弟子们悄悄地称作“魔眼”的地方。
之所以被称为“魔眼”,是因为这股促腐肉再生的灵力,让犯人深陷无穷的痛苦如炼狱的轮回当中。但在应宜声眼里,这是不折不扣的神迹,是他的希望之源。
——宜歌受了那样重的伤,如果能将这个神迹带回无雨阁,带回宜歌的身边,那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于是,应宜声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不间断地释放出薄弱的灵力,引得冰蚕来啮咬自己的骨肉,在被撕咬的过程中,他就给这些虫子暗暗地下了音蛊。
渐渐的,整个冰泉洞的冰蚕便都会听自己调遣。
渐渐的,神迹没了庇佑,他就能把神迹牢牢地握于掌心。
——他还有希望,他绝不会死,他也不会疯,宜歌还在无雨阁里,等着他回家,等着他的栗子酥和丁香馄饨。
——只要宜歌还在那里等他,他就算爬也要爬回去。
这才半个月,中了他音蛊的冰蚕才不过千只,如果这样一天天下去,半年左右,他就能带着神迹回家见宜歌了。
半月来,应宜声嘴角都挂着那缕莫名的微笑,谢回音心中没底,既然总听他念叨起那个叫“宜歌”的人,那么自己替他打听来点消息,他也能开心些。
谢回音趁用晚饭时,守在山道上,等了好几拨路过的弟子,都没人愿意搭理他这个低等弟子,直到夜幕降临,山上下来了个落单的弟子,谢回音如获至宝,靠上去主动搭讪问:“今天山上挺热闹的,有什么事儿吗?”
那弟子拂一拂衣袖,笑道:“嗨,哪来的什么大事,不外乎是给一个弟子办了祭礼,烧了他的骨殖罢了。”
谢回音眨眨眼睛:“骨殖?怎得等到他变为白骨才烧化?”
弟子咂了咂嘴:“你没听说啊?就是‘宫徵’代门主应宜声的弟弟,应宜歌呀。哎呦那骨头在他屋里放了这么久,那些弟子也不敢随意进去,都发了臭了,正心师兄今日下午路过,问起味道的来源,才下令把那骨头烧化了。”
谢回音怔怔地抬头,看向山顶。
远处有一道白烟,袅袅而起,像是一道在夜色中旋转舞蹈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