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半仆半长的情份让他对这位大爷有种莫名的关心,对于这位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少爷的那点心思他还是知道几分的,叹了口气,眼底全是慈爱:“大爷天天念着她,老天爷若是长着眼,必定会成人之美,终有一日让大爷得偿所愿。”
饶是叱咤商海,久经阵仗的莫江城,脸上也不免有些发烧,“多谢忠叔,希望如此。”
叹了口气的莫忠不再废话:“大爷,门外来了一个青年人,说是您的好友,名叫沈惟敬,要求见您。”
“沈惟敬?沈惟敬?”莫江城低低的沉吟了几声,忽然抬头大喜道:“快,忠叔,带他进来,这可是个人才!”
太和殿上气氛一片沉重,由太子朱常洛的突然出现,带给了群臣们不小的压力。
此刻的朱常洛已经坐在金龙宝座下那把金交椅上,王安送上一碗茶,朱常洛接过喝了一口,“李大人,说说罢。”
察觉出眼前这位少年太子,即使是在微笑着,眼神也是暗藏锋锐,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的李三才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看了一眼脸色比他还难看的叶向高,李三才一咬牙,此时情势已是箭在弦上,马入夹道,上前一步行礼:“殿下,各位大人,可知嘉靖三十八年九月发生过什么事?”
朱常洛垂着眼皮,神情专注的看着手中雨点过天晴的茶盅,脸上神情淡淡的,对于李三才的话完全的不置可否,不得不说李三才位高权重,自然少不了拥戴的人,殿下已有人接上了口,正是刑部山东司郎中胡士相:“嘉靖三十八年,不是福建被倭寇沦陷的日子么?”
一旁呆呆站着的叶向高,脸色白的吓人,神情看着镇定,实际上却是一触即溃前的最后伪装。
李三才瞟了他一眼,嘿嘿一声冷笑:“正是,胡大人说的没错,那年正是福建沦陷的日子,而咱们这位叶大人也正是出生于那一年。”
听到这里,王锡爵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李三才,你还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三才一愣,王锡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申时行一把拉住。
朱常洛扬眉抬头,伸手阻止:“王阁老不必发怒,且让李大人将话说完。”
李三才心一横:“下官听说,叶大人的母亲在倭寇进城之时,并没有逃得出去,具体是落入敌手还是怎么样,这个就不必下官多口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叶向高再能忍也无法忍了,几步上前,昂然厉喝:“李三才,你污我辱我也就罢了,怎么敢辱及先母,今天若是不给个清红黑白,叶某绝不与你干休。”
“我既然敢说,自然就有证据,叶厕仔……”李三才阴悱悱一笑:“听说叶大人于厕中出生,令堂为了纪念这伟大一刻,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不知是不是真的啊,叶大人?”
他笑声没完,叶向高脸已经涨红如血,一声不吭的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头磕到地上砰然有声,抬起头道:“求殿下为臣做主,请治李三才信口雌黄之罪,微臣也没有脸在朝廷立足,即刻请辞回乡。”
申时行横了王锡犯爵一眼,却发现此时这个刚直一辈子的老搭挡的一张老脸早就变了颜色,瞪着李三才的眼神全是满满的厌恶。
朝中诸官在短暂的平静之后,瞬间如同开了的一锅粥,议论声此起彼伏。
在当今明人眼中,尤其是在士林中人眼中,一个人的名声可比什么都来得珍贵的多。在明朝掉了官不要紧,只要有名声在,终究还是有起复的那一天,这也是无数大臣和御史言官一涌而上,骂天骂地骂皇上,不畏廷杖,不怕流放的原因所在,挨一顿棍子,换一个直言谰上的名声,搞不好从此青名留名,值得很!
这也是所谓被压制者,未必真的就是被压制,所谓的压制者,也未必是真的能压制的道理,这句话听起来很拗口,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只要有名声,一切都有机会。
名声如此珍贵,自然就比命更金贵。可是眼下李三才所做,可谓是居心至狠至毒!不论他说的这些事是不是属实,意图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想毁掉的不止是叶向高一个人辛苦几十年积累的官声,而且更将其母牵连在内,这一点不得不说,确实是相当的不厚道。
一些忠厚的大臣们想通这个道理后,无不对李三才侧目而视,就连先前争辅之时站在他一边许多大臣都皱开了眉头,觉得李三才如此做法,损阴丧德,不是大家气象,确实太过份了些。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刚才叶向高被点成五辅入阁之时,诸臣明面上没有说,心里却无不嫉恨,巴不得他立时倒霉才好,可是此刻,人人都觉得他可怜的很,对于李三才阴损之极的做法,诸多非议之声此起彼伏。
众人的反应朱常洛一一看在眼里,忽然想起明史对李三才的一段评语:三才才大而好用机权,善笼络朝士,抚淮十三年,结交遍天下。性不能持廉,以故为众所毁。
真的是这样么?朱常洛惋惜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犹在磕头的叶向高,见他额头一片青紫,一行鲜血从额间沿着脸四散奔流,甚是恐怖。
一挥手,站在殿角的魏朝机灵的跑了过去,将已经完全崩溃的叶向高扶起,此刻的叶向高好象三魂七魄俱都离体离去,虚弱的连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