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帅在风波亭上,挥毫泼墨,写下八个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这八个字,力透纸背。无音,却似金戈铁马高亢喊杀之声。风吹之下,仿佛含了万千将士奋勇攻敌之势。
岳飞写罢,掷笔在地,与爱将张宪,爱子岳云一道,面无惧色,神情淡然,慷慨赴死。
钱塘之潮,突然回涌连天。西湖之水,惨然映过黑云。岳飞等三人,再望一眼他们洒尽满腔热血守护的山河大地。
午时三刻,阴风扑面,大地了无生机,一派萧杀之气。就在三人套上绞索,两旁士兵伸手相绞之时,忽然乌云遮日,大地一遍漆黑。几度冥风刮过,秦桧,万俟卨与行刑的士兵皆心跳得不行。好像没有了嗓上的嗉子,人人心也要跳出来一样。
百步穿杨的旋翼弩,力斩万敌的扎麻刀,千古一枪沥泉神矛,那不世出的柄柄精钢坚铁,早如过眼烟云,又似风吹雾散,化入太虚之境。
从长江到黄河,从东吴烟村雨舍到漠北的苍莽黄沙,那布满岳家军征战的嶙嶙马蹄印记,那回荡着战士们高亢杀敌声的雄伟河山,与英雄们渐行渐远了。
从民兵“敢战士”的募军讲武台到绵延数里的巍巍军营,从阴风苦雨的贺兰沟到兵械碰撞震天动地的朱仙镇,那鲜血浸满刀锋、天低日月,江河倒流的拼死疆场,与战神们再无缘相会了。
可叹一代忠良,千古名将岳飞,连同贤婿张宪,爱子岳云,就这样惨死在奸臣之手。
韩世忠听到岳飞死讯,当场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昏厥过去。
梁红玉听到岳飞死讯,双眸瞪出血来。
王三横听到岳飞死讯,眼前一遍漆黑。他早已经历过沥重与阳泉的突然离世。那个时候,他并无任何思想准备。而岳飞等遭人陷害,王三横其实心里像明镜一般。饶是如此,他全身血脉骤然凝住,真的是肝肠寸断。
岳飞死后,秦桧张榜告民,旁边还贴着若干万人请愿书。
如朱宋徐洪的“请诛岳逆万民书”之类,每张细数的确皆有万人俱名。
除了朱宋徐洪当代大儒的名字,尚有张德禄,张德财,张进财,张寿禄,张禄财,张财寿,张寿财,张鸿寿,张得寿,等等,等等。
三横见了皇榜告示与那些万民书,一口唾沫啐到地上,心说别的不谈了,皇帝佬儿这骗术也太不高明了吧。请的‘大儒’,连名字也编不顺溜!这时他见到韩世忠好容易救醒之后,老泪纵横,滴滴流在花白须髯之上,真乃是心如刀绞。三横知道,自己年纪尚轻,多大的悲痛,他也还能担了。可韩老将军业已老迈。他已不堪剜心之痛。所以只得强忍了胸中大悲,反去劝老将军。
梁红玉乃人中之凤,千军万马,那是多大的担当?但此时也不由一阵阵晕眩。可当务之急是丈夫的身体与岳帅的超度下葬。哪容她多作它想?于是强忍了胸中怒火与悲愤,急急给韩世忠请了大夫。连忙又与王三横商议给岳帅安葬之事。
俩人感到下葬倒不是问题。但岳飞一代忠臣,千古良将,与大宋而言,那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如此离世,连个超度的法事都不能作,那哪能成?
书中暗表,不是杭州没有和尚,只是无人敢来。秦桧老贼权势熏天,炙手可热。朝野上下,除了韩世忠梁红玉,谁敢出头?所以不但岳帅生前只有韩梁到处说项,就是他三人逝去,似也无官过问,更不要说超度的和尚了。
梁红玉与王三横正束手无策之时,忽然府门前有人叩访。询问之下,不是别人,正是郢昌静因大师。静因早早算准高宗必杀岳飞无疑。而岳帅一死,半恕庵再不必存世。她索性将庵迁到杭州。
临安刚到,她们就得知了岳帅的死讯。静音本是跳出红尘之人。但闻讯亦热泪滚滚,半晌无语。随后率领众尼前往韩府,声明要与岳帅超度。梁红玉当然求之不得。灵棚就设在韩府之外,黄龙洞下。一时间念经之声,唢呐之响,穿彻晴空,直达西湖岸旁。
静因虽长相建庵于北地,但她的名声遍布整个大宋。周围百姓都十分纳闷,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国家重犯,战争狂人,怎么会有这般得道的高尼前来超度?
不知道的都骂静因:白白担了当世名尼的头衔,却为了韩世忠的银子而出卖灵魂,为战犯超度。殊不知静因半文钱也未取。七天道场,干粮俱是自带。
道场作后,静因在岳飞下葬的后山之上,修建一庵,唤作‘半恕庵’。那小山本名石姥山,从此却得名‘半恕山’。庵前又建一佛塔,遂名为‘半恕塔’。近千年的时间,后人以误传误,以讹传讹,谐音传成了‘保俶’,还有人念成‘宝石’的。咱们不妨暂按下静因的道场不表,先说说这‘半恕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