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年睡得越来越少,今早起来不经意间瞥见菱花镜,发间一缕白发触目惊心。
她才掐指算了算,恍然发觉自己已在这长门宫十年有余,四十多岁的人,到底是老了。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骨瘦如柴的身子,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在心里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四十五岁,又或许明日便有人去刘彻那里禀报说,废后已经殁了。
总归,她是无所谓的。
早早去了,也不过是同那些真心疼爱她的人在九泉下团聚,倒也没什么不好。
她忽然记起外祖母来。
她最崇敬的人一向是外祖母太皇太后窦氏。那时刘彻刚刚继位,不到弱冠的年纪,年轻气盛,总想着独揽大权。
就像她也以为是这样的,皇帝一旦登基,合该执掌朝政,入主天下。
可这世上总有太多太多的不尽人意,就像刘彻身为皇帝,却也处处掣肘,就像她母仪天下,却终究自欺欺人地在他身上安置了自己的一生。
外祖母是个崇尚黄老之学的人,对刘彻那一套很是看不惯,刘彻自认为自己登基为帝,当以自己为主,反倒是窦太后管得太宽,令他颜面尽失。
窦太后虽是女子,可自当年做皇后时便很有主意,格外决断,如今历经三朝,根基更是稳如泰山,不可撼动。
这样想想,刘彻这点倒是像极了她,杀伐果决,不留情面。
她当时得知窦太后动了废黜皇帝的念头,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浑身直打寒噤。
那晚,刘彻来椒房殿时心事重重,见到她却还是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来:“阿娇。”
她早已知道他的心事,可她却不能说出口。总归不过是多添烦恼罢了。
她上前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颈:“怎么啦?”
刘彻淡淡地笑着,伸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凝视了她片刻,忽然紧紧抱住她,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里。
一滴水珠顺着脖颈滑落进她的衣衫里。
她心疼地无以复加,只能伸手紧紧地拥抱着他,强装不知,笑着道:“阿彻累啦?那便歇歇罢。”
刘彻的声音闷闷的,低低地传来:“阿娇,你不许走。”
他本就比她小上几岁,如今倒像个小孩子似的,言谈间都带着顽童性子。
“我到哪儿去呢?”她拥着刘彻慢慢在榻边坐下。刘彻抬起脸来,他双目微红,可到底是平静下来了。
阿娇笑着脱去他的冠冕,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笑道:“我们早有约定,从今往后都要一直在一处的。”
世人皆说她纵横跋扈,性子骄纵,可到底她把满腔柔情都注到他身上,再分不出给别人半分了。
他们都不知道。
就连他,也不知道。
....
陈阿娇躺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窗外月影清冷,疏影摇曳,一池春水粼粼。
她伸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冰凉的手心里有着温热的触感。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半晌,才听得她低低的一声浅叹:“陈阿娇...你没用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