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他旁若无人继续道:“我听说昭武九国的粟特人不仅喜歌舞,而且善饮酒。在大唐长安时,我就亲眼见过粟特人的胡旋舞,亲口品尝过粟特人的葡萄美酒。今日,我等为公主殿下祝贺生日,大食人可以遵守你们的教义,而粟特人与大唐人则应该按照自己的风俗饮酒跳舞以示祝贺。就好比在同一片草原上,既应该有吃肉的狼,也应该有吃草的羊,这才是正常的嘛!”
听了张宝儿的话,居奇目中闪出异彩,提契与瑟姬暗暗点头,就连突昏也怔怔望着张宝儿。而大食人却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冲上来将张宝儿撕碎,可是作为主帅的屈底波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造次。
苏伽终于忍不住了,他恶狠狠道:“该死的大唐人,你们就是那吃草的羊,天生注定要成为狼口中的食物!”
张宝儿瞅了他一眼,不屑一顾道:“凶狠的狼或许可以将天下的羊都吃尽,但却没有办法让羊不吃草而去吃肉,谁也不行!”
见苏伽与张宝儿针锋相对,阿丽娅心中大急,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把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她知道,父亲的一句话,将会决定张宝儿的命运。
屈底波终于说话了:“来人,给张公子和康国诸位上酒!”
屈底波这话不仅让张宝儿一愣,就连康国诸人和大食人也没反应过来,屈底波难道是中邪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可是看他平静的表情,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阿丽娅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觉得父亲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阿丽娅朝着屈底波投去感激的一瞥,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案几前坐好。
张宝儿稍稍一愣便回过神来,他冲着屈底波抱拳行了中原礼:“多谢总督大人!”
说罢,张宝儿也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张宝儿心中很郁闷,他再次意识到,屈底波是个难缠而可怕的对手,不仅遇事出奇的冷静,而且还不按常理出牌,难怪他能驰骋于昭武九国而无往不胜。
看着张宝儿闷闷不乐的表情,屈底波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自己虽然在河中地区没有对手,但他知道,终将有一天要与大唐交手。既然要交手,那就得研究对手。虽然昭武九国也有大唐人,可大多只是来经商的。张宝儿虽然名义上也是来经商的,但屈底波目光老辣,他看得出来张宝儿绝没有那么简单。有意无意间,屈底波把张宝儿当作了自己的将来的对手,他潜意识里觉得,或许在与这个年轻人的交锋中,多少领略些大唐人的思维方式和处事风格。
二人的首次交锋,看似以屈底波的妥协而终,但实际上,屈底波还是略胜一筹。
屈底波微微一笑,平静地用大食语向众人说着什么,张宝儿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却能感觉到,那些大食年轻人听了屈底波的话之后,似乎都开始兴奋躁动起来。
张宝儿觉得奇怪,看向艾米丹:“他说什么?”
艾米丹悄声道:“总督大人说,公主殿下到了嫁人的年纪,不管是谁,若能获得公主欢心,总督大人都愿意将公主嫁给他!”
“哦!”张宝儿有些明白了,屈底波为什么会让这么些大食年轻人出现在这里,原来他是为了给阿丽娅相亲。
果然,屈底波的话音刚落,便有大食年轻人起身,走到公主近前说着什么。
阿丽娅始终抿着嘴,一言不发。
看着大食年轻人走马灯一般穿梭于阿丽娅的案几前,突昏悄悄对居奇道:“你也去吧,兄弟!看你的了,若是能博得公主的青睐,那将对我们康国有莫大的好处!”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居奇不耐烦道。
“我是成过亲的人,不合适。再说了,我这个年纪,公主殿下怎么能看得上我?”突昏苦笑道:“你长相好,年纪也般配,阿丽娅公主说不定会看上你!”
“我不去!”居奇倔强地摇摇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突昏一听便急了。
“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突昏追问道:“难道公主殿下长的不漂亮?”
“她长的很漂亮,可是,她是大食人,我讨厌大食人!”居奇一字一顿道。
突昏赶紧捂住了居奇的嘴,四下瞅了瞅,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放下心来。突昏怕居奇犯浑,便不再逼他,郁郁不乐地饮起酒来。
阿丽娅很是心烦意乱,没想到父亲不与自己商量,突然就在宴席上说起了自己的婚事。她本想一走了之,可又不想让父亲难堪,只得按捺住烦躁的情绪,低头坐在原地,听那些无聊的人向自己说着无聊的话。
蓦的,阿丽娅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张宝儿的影子,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向张宝儿案几的方向张望,却正好迎上张宝儿促狭目光,还是像上次见面那般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阿丽娅脸上腾地一红,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朝着屈底波大声道:“父亲,我再向您说一遍,我不想嫁人,我要陪您一辈子!”
说罢,阿丽娅头也不回跑出了大殿。
女儿的倔强屈底波是领教过的,见女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向那些大食年轻人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作为主角的阿丽娅离开了,这宴席也就该结束了,众人纷纷向屈底波告辞。
屈底波心中虽然不痛快,也只得同意众人离去,眼看着大家都起身了,却听到苏伽突然道:“诸位,请稍等,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
众人诧异地看着苏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苏伽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而是走到了突昏面前:“康国上下全部改信大食教,这件事情国王陛下办的怎么样了?”
突昏的身体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他赶忙答道:“敝王正在做这件事情,只是说服大臣和百姓还需要些时日,总督大人也同意给敝王宽限些时日了!”
“不行!”苏伽斩钉截铁道:“给你三天,这事办不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听了苏伽的话,不仅是突昏,就连提契、瑟姬和居奇也是面色一变。
“苏伽,你这是做什么?”屈底波皱着眉头不满道。
用武力征服昭武九国,让昭武九国的臣民改信大食教,这是屈底波出征前,哈里发就定下的方针,对这一点屈底波没有异议。可是,如何贯彻这一方针,屈底波有他的想法。武力征服昭武九国容易,可让他们改变自己的信仰,这件事情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大食在昭武九国的兵力并不多,若是操之过急激起了民变,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为了大局着想,屈底波同意了突昏的请求。可是现在,苏伽却突然宣布,三天后就让康国举国上下改信大食教,这不是让自己出尔反尔了么,屈底波绝不能允许苏伽打乱自己的计划。
屈底波的质问并没有让苏伽像以前那样惶恐,他平静地走到屈底波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布递给屈底波。
屈底波狐疑地看了一眼苏伽,接过绢布并打开,绢布上面写着一些大食文字。
看完之后,屈底波脸色变得苍白,久久一言不发。
张宝儿奇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伽向屈底波缓缓伸出手,屈底波长叹一声将绢布又交还给了苏伽。
苏伽接过绢布又重新揣入怀中,走到突昏面前,咄咄逼人道:“听明白了吗,只给你三天时间,不要跟我讨价还价!”
突昏不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屈底波,屈底波沉默良久,无力地挥挥身道:“按他的意思去办!”
康国众人的心沉到了谷底,提契和瑟姬看向了张宝儿,张宝儿朝着他们微微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二人虽然有一肚子的愤慨,也只能低头不语。
“康国人不能答应你的条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一瞧,原来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居奇。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敢挺身而出反对苏伽的,竟然是居奇,一个还没有成人的少年。
“哦?”苏伽看着突昏身旁的居奇,他的的手按在了随身佩带弯刀的刀把上:“不答应?你可要想清楚了!”
居奇铿锵道:“我想的很清楚了!康国人也不全都是软蛋,我们祖祖辈辈都信仰佛教,就是死也不能改变自己的信仰!”
苏伽脸色越来越阴沉,刀把上的手越攥越紧。
突昏见些情形,赶忙跪倒在苏伽面前,哀求道:“苏伽将军,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他吧,我保证按照您的意思,三天后命令全体臣民改信大食教!”
居奇鄙视地瞅着跪在地上的突昏,大声道:“不要求他,你是康国国王,有点骨气行不行?”
苏伽脸上浮现出狞笑,他冷冷道:“跟大食帝国作对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
眼看着苏伽的弯刀就要出鞘,张宝儿赶忙起身道:“苏伽将军,我有一言,将军可否一听。”
苏伽生生刹住了自己的身形,转过头来盯着张宝儿,打量了好半晌,才缓缓道:“不知张公子有什么刚才见教,我洗耳恭听!”
“说到底还是信佛教与信大食教的问题,与其这样争来争去,不如让老百姓自己决定好了!”张宝儿斟酌道:“我觉得,可以让佛教与大食教中有较高造诣之人相互辩论,哪个教赢了,便信哪个教,这样岂不更好?”
“哦?”苏伽不动声色问道:“这么说,佛教高僧方面,张公子已有合适的人选了?”
张宝儿点点头道:“没错,我认为大佛寺的宏德主持便是不错的人选!”
苏伽沉吟良久,突然泛起了笑意,他点头道:“张公子这个主意不错,我深表赞同。这样吧,十日后,就在康居城内设坛论法,何去何从,一切都待论法之后做个了结吧!”
苏伽的这一番话,让张宝儿再次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苏伽竟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屈底波皱起了眉头,他在一旁提醒道:“苏伽,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这么做是不是太草率了?”
屈底波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若是大食教在论法中败北,岂不是前功尽弃了,苏伽这么做的确有些太儿戏了。
苏伽却胸有成竹道:“总督大人,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做任何损害大食帝国的事情!”
看着苏伽轻松的表情,张宝儿心中反倒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苏伽的做法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张宝儿怎么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