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新熬煮的汤药,气味之中酸苦带点焦涩,想必五味陈杂。
陈王一直恭敬无比,面容沉静地就算灯烛的投影都没有在他的面上有所挪移,五官地仿佛如刀刻一般深沉。
皇帝饮下没有被陈王触碰过的汤药,可能实在太苦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后又看见跪在他斜对面的陈王,他的眉目低垂,貌似恭顺,看不清半点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人只能一瞥他长眉入鬓、唇角微垂的模样,这面目与神情实在令皇帝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心中猛地起了一种愤怒之情。
“啪——”药碗摔在了陈王跪地的膝边,药汁溅得他的衣袍染上一片深褐的颜色。
陈王微微低下头,依旧不言不语。
“所有人,都滚出去——”皇帝道。
内侍与宫娥纷纷退下。
陈王亦一拜而起身。
“骆铖留下。”皇帝又道。
陈王便跪了回去。
偌大的宫室之内,只有他们二人,二十五年来,这是他们第二次单独在一起。
皇帝掀开锦被,圾着鞋,走到陈王面前,伸出手,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细细的看来。
陈王的眼睛便对上了他的眼睛,皇帝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深如渊溟的沉寂,这不是一双儿子应该面对父亲时的眼睛,也不是能够出现在才二十五岁的青年面上的眼睛,这双眼中,饱藏了无限的可能,仿佛是可以收纳世间万物于其中。
皇帝此生,只在一个女人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眼睛,但后来,他再也没有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他连与之对视都有些心悸。
皇帝的手猛地收紧,陈王的面容便随之扭曲变色,但他还是没有哪怕皱一皱眉头。
为什么?有着这样眼睛的人都没有屈服的神情,皇帝心中涌起了愤怒,“二十五年前,我从稳婆手中接过你的时候,应该就地摔死!”
陈王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他呼出一口气,灼热而浓重,喷在皇帝捏着他的下颌的手上,皇帝猛地又用力,陈王却猛然摇头,将他的手甩开,再缓缓站了起来,道:“原来陛下还曾抱过臣。”
皇帝面容一滞,他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曾经抱过这个孩子,用尽心思为他取了小名,温柔呵护地哄他入睡。
“方才陛下看着臣,是看到了臣的母亲么?”他淡淡地问道,“有人说过,臣长得很像贤妃。”
皇帝面色发青,他后退数步,跌坐在榻上。
“若是贤妃真如陛下写给九明王的信中所说,而臣若也真不是陛下的儿子,那该有多好……”陈王嘴巴轻轻地开阖,仿佛说着一件旁人的事。
皇帝的手猛然拽起床边的一盏铜莲灯,向着陈王扔去,“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