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菱指了指那盆梅花,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那东西搁在我脚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你瞧见了么,她们用的是花盆,显然是等席位排好之后,才把那东西搬过来的。现在我换了席位,她们自然不能把花盆再搬到我脚边来,否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朝上面的席位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了抱琴倏变的脸色。
抱琴附在贾元春耳旁,说了两句话。
贾元春朝江菱原先的席位望了一眼,同样变了脸色。
“母亲没有说错,她果然是个滑不溜手的。”贾元春朝下面望了一眼,皱眉道,“你去跟母亲知会一声,说云嫔已经到了,但却换了位置。让母亲切记,今日最要紧的,是二妹妹和四妹妹,还有宝玉的媳妇儿。云嫔那里顺手为之即可。去罢。”
抱琴匆匆忙忙地离去。
江菱看见抱琴的动作,暗暗点头,心想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等了两三刻钟之后,皇太后便带着亲信的嬷嬷和宫女们,来到了宴席上。江菱跟着前面的荣嫔起身,稍稍屈膝,给皇太后行礼问安。嬷嬷们刚要将她扶起来,她便摇了摇手,将礼数做足全套,然后安静地站着荣嫔身后,与别人的距离,至少有三四十米那么远。
那株凤凰形状的梅花树,仍旧安静地摆在原处,谁都没有动弹。
不远处,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朝江菱这边扫了过来。江菱循着那边望过去,是皇太后。
皇太后远远地望着她,眼神颇为复杂,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与此同时,席次在荣嫔前面的德嫔、宜嫔、惠嫔,亦齐齐地回过头来,望着江菱,眼神里多多少少地带着些深意。江菱逐一地扫过她们的眼睛,慢慢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宜嫔收回目光,仍旧朝皇太后那边站着,仿佛万事不萦于心。
惠嫔冷冷地笑了片刻,亦收回了目光。
反倒是德嫔,目光同样落在她的小腹上,静静地看了许久,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鸿、门、宴……”荣嫔用一种几乎听不到声音,缓慢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太皇太后到——”
太监尖尖细细的声音打碎了僵局,在场的众人,连同刚刚到场的皇太后一起,朝太皇太后的方向伏地行礼问安。太皇太后扶着苏麻喇姑的手,从车辇上走了下来,略抬了抬手,道:“坐。今日并非正式的宫宴,无需多礼。你们各自紧着自己就是了。苏茉儿,扶我过去。”
苏麻喇姑扶住太皇太后的手,在最高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其余人等亦各自列席。等到上面的人都就坐之后,江菱才朝嬷嬷们伸出手,被她们扶到了自己的席位上。按照刚才的惯例,江菱又在那上面轻轻抚了一遍,见到没有状况,才起身落座。
再然后,底下的那些王妃、福晋、世子妃、诰命夫人们,一个一个地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问安。还有些年轻的王妃,甚至把小世子给带了过来,试图哄太皇太后开心。太皇太后逐一的见过,表情倒是松快了不少。
而旁边的皇太后,亦稍稍地有了些喜意。
等到王妃们都参见完毕,才有两位大宫女,捧着那一株梅花树,走上前来,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有在座的诸位娘娘们赏玩。这东西是荣国府献上来的,于是贾元春便自然而然地,但当起了介绍的重任,将这一株凤凰形状的梅花树,夸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普天之下独一号。
“我父初见到此树,便以为唯有太皇太后,才能作为此树的主人。”贾元春道,“故而初时,我父欲将其献给太皇太后,但……”
太皇太后略抬了抬手,阻止了她的话头:“前次我便同你说过,你们府里留着便是。”
贾元春垂首道:“不敢。”又续道,“此梅树如凤凰展翅,雪中高飞,当为一奇景耳。荣国府不敢据此奇物,故借此机会,与诸位一览。哦,当然。”贾元春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道,“要是太皇太后不受,那——”她的目光落在了皇太后身上。
皇太后摇了摇头,道:“莫要折了哀家的寿数。”如果连太皇太后都不收,她就更加不能收了。
贾元春为难道:“这……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旁边一位年老的嬷嬷笑道:“贵主儿容老奴多一句嘴。这普天之下,能称得上凤凰展翅的,自然是掌凤印者无疑。”而普天之下,执掌凤印的女子,唯有皇后而已。
贾元春递了个赞赏的眼神,随后又朝皇太后跪了下来,犹豫道:“这、这……”
皇太后亦朝太皇太后望了一眼,似乎是在请太皇太后示下。
太皇太后用力捏了一下手里的茶盏,又慢慢地,松了开来。
“道理倒是不错。”太皇太后道,“能称得上凤凰展翅的,唯有执凤印者一人。但现如今我不掌凤印,太后亦不掌凤印,那枚小印还在皇上手里留着。你们要是不想留在府里,那这株梅花树,便只能赠予皇帝本人了。”
三言两语的,便将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康熙皇帝身上。
江菱闻言惊愕了片刻,忍不住回过头去,眼里满是止抑不住的笑意。
普天之下,敢把烫手山芋甩给康熙皇帝的,也唯有太皇太后一人了。想想他还蛮可怜的。
刚暗笑了片刻,便又听见太皇太后道:“你们的脸色都差成这样,莫不是生病了么?要是因为昨日风雪大,不留神染了风寒,那苏茉儿,你去太医院问问,他们都是怎么给主子们请脉的,明明定好的每日诊脉,为何竟连主子们一并染了风寒,都未曾上奏。”
周围一霎间陷入了静谧之中。
良久之后,才响起了苏麻喇姑平静的声音:“领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