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挥了挥手,命抱琴和金钏出去,又冷声道:“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江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太莫急,这过去的事情,总要一件件地核算清楚,才不枉费了太太的一番心意。要不是当年太太手里留着这张底契,又在官府里造过籍册,我又何必这般辛苦,将事情一件件地算计仔细?二太太当年罔顾我的意愿,给我捏造了一个假身份,将我送到宫里待选,直到今日仍非自由之身。但不知这一件事,二太太欲如何收场?”
既然要算账,总该一笔一笔算清楚才是。
江菱言罢,又似笑非笑地望着王夫人,仿佛是在刻意激怒她。
王夫人嗤地一声笑了。
她说道:“江菱,我一早便同你说过,即便没有这张纸,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能牵制住你。你莫要忘了,你在荣国府里整整‘住’了半年,不管是在谁的眼里,都已经同荣国府脱不了干系。当年我与那位大人,哦,现在是你的养父或是‘父亲’,所约定的便是,我帮他一个天大的忙,他便要替老爷疏通关系,还要让元春在宫里过得安稳。你以为这张纸毁了,便能恢复你的自由身?……嗤,痴心妄想。”
江菱微微颔首,暗道,原来如此。
王夫人续道:“一是我同那位大人有过协定,二是你人已经到了宫里,即便是插了翅膀,也难从这紫禁城里飞出去。那张底契你烧了又能如何?官府里的籍册契约核销了又能如何?道台之女,待选之身,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但凭你再怎么腾挪,也是无济于事。”
简直是言之凿凿,措辞尖锐。
江菱笑道:“二太太当真这么想?”
王夫人乜斜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冷笑还是嘲讽:“而且我还听说,你与黛玉私交甚好,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瞧瞧,这又是你与荣国府牢牢绑住的一个例证。这一二三条细数下来,你还想着恢复自由身?呵,早些做梦去罢。”
江菱脸色微变,语气也沉了下来:“我与你们之间的事情,同林姑娘没有干系。”
王夫人凉凉地笑道:“江菱,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一万种方法能牵制住你,这不过是其中的一种罢了。你在这宫里无依无靠,无甚优势傍身,最好还是乖乖听话,帮衬着元春一二,也好让你在这宫里过得清闲一些。否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断断活不过三五日。”
随后王夫人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警告江菱不要痴心妄想,否则不知哪一日,便要被一张草席子裹着,丢到郊外乱坟岗去了。江菱等王夫人说够了,才淡淡地说道:“二太太言之有理,但有些事情,我是永远忘不了的。要不是——呵,我也不会直到现在,还欠着别人一个天大的人情。”
言罢,江菱朝那两人行了个礼,道声告辞,便退出去了。
王夫人气得直捶案几:“这、这小蹄子……”
贾元春直到这时,才真正回过神来。她打开案几上的小布包,轻轻掂了掂那些银子,问王夫人道:“方才那丫鬟——那姑娘所言,可是真的?当真是签了二十年的活契?”
王夫人狠狠捏住佛珠,*地说道:“早知道如此,当初我便不该签了那张活契!那丫头有一句话倒是没错,要是当时——我是指你祖母与我怄气之前——便将活契转成死契,花些银子在官府里打点打点,未必不能弄假成真。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虽然她收回了管家的权力,但贾母对她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此时再去打点官府,无异于雪上加霜。
贾元春轻轻吁了口气,表情不知是无奈,还是懊恼。
王夫人一面站起身来,一面同贾元春说道:“眼看着宫里就要落钥了,我这便回去同老爷商议,早些拿出个章程来。你在宫里也留心一些,莫要让人拿捏了短处。至于那胆大妄为的丫鬟——呵,想做那断线的风筝,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已经是王夫人第二次提到痴心妄想了。贾元春轻轻叹息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忽然又听见王夫人问道:“那丫鬟进宫之后,可曾弄出过什么动静没有?我不信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地住下去。”
当年贾元春进宫,王夫人和贾母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才让她在宫里站稳了脚跟。这回江菱进宫,王夫人完全任由她自生自灭了。因为她认为,只有让江菱吃够了苦头,才会完全倒向荣国府这一边。
贾元春闻言愣了愣,苦笑道:“我哪里能听到什么动静。在这宫里,除了抱琴之外,我不能相信任何人。虽然明面上有八个大宫女,还管着四五个答应常在,但那些宫女和太监……呵,说来母亲或许不信,正是因为他们,我完全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这座宫殿完全变成了一座孤岛,将她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
王夫人骇然变色。
贾元春笑了笑,缓和了情绪,又问道:“那丫鬟——那姑娘进宫,当真是母亲使的计策么?母亲为何要……”
王夫人一噎,捶胸顿足地叹道:“我的姑娘,我这都是为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