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俱不离去,是在等着某个消息从寝殿里传出来,然后仪式性地哭两声,便可回身去迎接另一个时代。
人还未走,茶已凉透。
觉儿见我一个人出来,连忙走过来:“家家,阿父他……”
“他还好,我去给他倒点水喝。你去吧。”我看着这个俊秀的孩子。很快,他父亲所有的,都将是他的。他父亲戎马一生,挣下的,都给了他。
他乖觉地又退回了门外。
我端着水回去,远远地,见宇文泰躺在床上,似乎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我心中莫名一紧,轻声又快步地走过去。
他闭着眼,嘴唇紧抿着,白色的头发丝丝缕缕散落在枕上。他的面容平静无比,像那些无数平静无梦的夜里,我醒来时看到的脸一般。
听到脚步声,他的手指动了两下。已说不出话来。只拿一双苍老又浑浊的眼睛紧紧看着我,无限哀伤。
我小心地给他喂了些水,放下碗盏,取过一旁妆台上的梳子,将他扶起来靠在身上,轻轻帮他梳着头发。
一边梳,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唱: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边。
他费力地伸出手,喘着气,摸索着,寻着我的手。
我紧紧抓住。
在他耳边唱着。
唱着唱着,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那个遥远的故事从少不更事说到今天,终于要落幕了。
紧紧抱着他,紧紧牵着他的手。听着他渐渐微弱的呼吸,一生中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像此刻这般感到无力。
我靠他这样的近,却连他的一分一毫,都不再抓得住了。
“明音……”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手在我手中轻轻地松了。
我只觉得肩膀上一沉。他的头已经垂了下去。
胸口被什么东西凶狠地挖空了一个巨大的洞。心被挖出来用力地捏成一团。尖锐地疼痛着,血喷涌出来,自心中淘空。
一切都冻住了。沉寂着,他无定的一生,这是一个真正的迷梦。
冰冷的泪一道道滚落,冲刷着冰冷的脸庞。只把他抱紧,再抱紧。贴着他的耳边,贴紧了他的脖子。
这令我深恨的人儿,已不在人间。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你就那么恨我?”
“恨啊。我从未像恨你一样恨过一个人——可是没有恨,哪里能爱得深沉。恨要比爱倾注更多的力气,更多的心血……”
我紧紧抱着怀中渐渐冰冷的身体,只觉得无梦无惊。空气变得异常稀薄,我神思眩晕。他曾说,我许你庭院葱翠,岁月无惊。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
即使过了天长地久又怎样?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恍惚间,听到耳边一阵轻灵灵的脚步声,到我面前停下。半晌,轻声地、奶声奶气地问:“阿父他怎么睡着了?”
我抬眼看她。她是我和宇文泰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宇文泰在众多孩子里最疼爱的一个。
我轻轻对她说:“过来送送你阿父吧。”
玉珑的表情在一刹那间有些迷茫,然而她突然醒转过来,转身跑到外面放声大哭起来,口中喊着:“阿父不在了!阿父不要玉珑了!!”
外面渐渐响起了哀哀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