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宇文泰将东雍州的事情都交给了宇文护处理,自己一直留在长安。
五月间,听说郭氏也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为善。那便是如愿的嫡长子。宇文泰送去了很多礼物表示祝贺,不久,又准了他还朝的请求。
姚氏的病情一直反复着,时好时坏。有时已可以在侍女的搀扶下载庭院里散散步,有时又只能卧床不起。宇文泰几乎访遍了长安内外的名医,药方开了一张又一张,什么名贵的少见的药材都弄来了,只是不见她大好。
到了六月间,姚氏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先是连日高烧不退,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宫里来的御医们用尽了各种药方,都没有办法将体温降下去。
宇文泰心焦如焚,整个人几日间便瘦了一大圈。
这一日我刚从姚氏那里回聆音苑,毓儿便追了上来,语带哭腔:“阿娘!”
我回身:“怎么了?”见他眼圈红着,泪眼汪汪,忙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他抱着我,轻轻说:“我昨天听到齐大夫悄悄同其他大夫说,阿姨……恐怕救不了了。”
我心里一惊。这事恐怕连宇文泰都不知道,却被毓儿无意中听去了。
连忙对他说:“不会的。阿姨会好起来的。那些大夫们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
毓儿抬头看着我,说:“阿娘,我好害怕。”
“别怕。”我抱紧他,“你阿父会有办法的,他会把最好的大夫都找来。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一边说着,我的心一边沉沉地摇落下去。
到了第二天,姚氏高烧突然退了,却开始不停地呕吐。吃的食物、喝下的药汁全都吐出来,之后便吐胃液,再之后,又吐出黄色的胆汁。
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怎么一个好好的人,一场大病成了这副模样,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宇文泰终于暴跳如雷,将几个御医都赶回宫里,又把长安城所有医术好的大夫都找过来,一面下令在各大州县广贴告示,寻找名医。
在不停地呕吐了三四天之后,姚氏已经形销骨立,瘦得如同一具骷髅,面目中再也寻不着那泼辣爽快的娇俏可人的模样。
这日艳阳正盛,她自数日的半昏迷中忽然清醒过来,见我在旁,竟一下子认出了我:“明音。”
声音虚弱,却很清晰。
我喜出望外,大概那十几位民间的名医会诊之后给出的药方总算见效了。我连忙吩咐侍女去取一碗清粥来。
她又唤我:“明音,阿泰呢?”
我在床沿坐下,说:“他还在朝中未归,也快回来了——阿姊想见见毓儿吗?毓儿一直很担心你。”
她费力地摇摇头,说:“别让他见到我这样儿……我想见阿泰。”
我抬头看看外面的日头,说:“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他就回来了。阿姊先吃些东西养养精神。”
她又摇摇头:“我现在就要见他,不然来不及了。明音,你去帮我找他立刻回来好不好?”
我见她这模样,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觉。她突然清醒过来,难道是……回光返照?
立刻找来一直住在府上的几名大夫给姚氏看看。
几个大夫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垂着头黑着脸。
我的心往下一沉,迎上去问:“怎么样?”
为首那个摇摇头:“夫人请恕我等无能。姚夫人已是回天乏术。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
我听此言,耳边犹如雷鸣轰然。死死压住心头的骇然,赶紧召来一个小厮,让他去朝中找宇文泰立刻回来。
那小厮有些犹豫,问:“如此十万火急,该怎样同丞相解释?”
我略一思忖,说:“你就告诉他,姚夫人不行了。”
那小厮脸一白,连连摇手:“我不敢!丞相会杀了我的!”
我一把抓住他,狠狠说:“你怕什么!你就对他说,是我说姚夫人不行了,让他立刻回来!”
那小厮虽仍有迟疑,但也知事情严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转身火速去了。
见他出了门,我又让几个大夫去煎些汤药给姚氏灌下,务必让她撑到宇文泰回来。
若是宇文泰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这才拖着已经发软的双腿,来到姚氏身边。
只见她面色红润,皮肤透着光泽,眼睛也晶亮有神。
这死前最后的光芒是如此夺目。这是一个不甘逝去的灵对人世最后的留恋。
我死死忍住眼中的泪水,笑着对她说:“宇文泰很快就回来的。阿姊放心。”
她看着我,一笑,说:“明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件事,是对不起你的。现在都告诉你,算是为我自己赎罪,你从此,不要再怪阿泰了……”
她喘了口气,说:“其实,当初宇文泰去建康求婚,是我的主意。”
我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她一笑,说:“宇文泰本没有拆散你们的想法。都是我的主意。一切是我设计的。”
我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笑着说:“阿姊不必这样。到了今天,我早已不恨他了。”
她摇摇头:“阿泰他心思那么重,什么都放在心里。他爱着你,又见你没了孩子那两年那么痛苦,又担心将来有一天和独孤信公开对立会伤害到你……他很明白,独孤信是有野心的人,可他不愿和独孤信对立。你在他身边,他们俩都会因为你有所顾忌。”
“这些我都知道。阿姊不必说了。”我不愿再听从前的事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无法改变结局了。
都是已经发生的故事。再回头去说,历历都是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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