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抚着我散开的长发:“唱首歌给我听吧。”
我抬眼看着窗外那轮明月,轻轻唱: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静默良久,低头轻吻我的额头,喃喃念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莫离,那时候,你恨过我吗?”
恨?也许我恨过他。在失去孩子的时候,我刻骨地恨他。我把这无法消抹的伤害归咎于他的错误,咬牙切齿,在心里将他生生推得很远——
然而同爱相比,恨算得了什么?哪怕最刻骨的恨,都抵不上最轻浅的爱。一念爱生,便是春拂大地,死物复苏。
更何况男女之间,万种仇恨,也抵不上一刻温存。
“如愿……”我伸手抱紧他,“如愿。我恨过你,直到现在都恨你。然而这恨,却无法消抹我爱你。”
渴望着此刻可以拉得很长,长到一生一世,不,三生六世。长到无边无止,跨越时间的边界。没有其他。
我陡的燃起巨大的渴望。看着他,那英俊的面庞忽然间那么不真切,倏地遥远,模糊。
我的渴望在身体里腾起一簇火苗,那火苗瞬间喷薄而起,愈烧愈烈,终成燎原。
我吻着他,渴望着他。我的爱,我的灵魂,我的身体都在呼唤他。巨大的欲望在体内尖啸着,叫嚣着,左突右撞——
我要他!我要他要我!!
灰色的僧袍匆匆褪落,我们肌肤相触,欲望相亲。他的手,他的唇,似妖魔般疯狂蔓延的藤,在我的身体上肆虐地生长,疾速地裹缠。
我吻着他,舐过他的身体。如一条蛇,缠住他,愈缠愈紧。
疯狂地交缠。
他**,欲望瞬间膨胀,半闭着眼,望向我的表情快乐又凄苦,笼罩着迷离的夜色和月光,隔着眼泪,光怪陆离。
窗外云翳匆匆盖住明月。大地陷入黑沉如墨泼染。
我的长发披散,落在他的胸口肩头,如一床黑色的薄衾。香气笼人,迷离欲醉。
他的身上燃起火,蓝绿的火苗如从八热地狱深处冲出,一簇簇腾蹿,舔舐着我,贪婪而狂妄,旁若无人。
身体的渴望,心灵的渴望。渴望!渴望!
要他!要他来狠狠地占有!——
他是我最初的、惟一的男人啊。
他教会我爱情,教会我思念,教会我痛苦,也——
教会我欲望。
欲海翻滚,因为绝望而格外怒涛澎湃。
沉沦。溺亡。
他一手紧抱住我,大口地喘气,浑身沁出细密的汗珠。唇在我的身体上逡巡,身下左突右撞寻找出路。正要进入——
“铛——铛——”
啊,寺里的钟声响了。已是破晓时分。
我们陡然停住。一切的欲望升腾到最顶端,浓烟滚滚,正成冲天之势,却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外面隐隐传来了僧侣们诵念早课的声音。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大悲咒。欲生何等佛土,随愿皆得往生。永离障难。离一切诸怖畏。
啊,天要亮了。
那总是漫长煎熬的夜,怎么遇见他,就如此短暂不堪,仿佛匆匆一眨眼。
我低着头,双手撑着他的胸膛。
“如愿……我……爱……”
两滴眼泪无声落下,滴在他壮硕的胸膛上。
他紧闭着双眼,手紧揽住我的腰,颤抖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天就要亮了。时间无多。
我匆匆结一根细辫发,一刀绞下。取红绳捆好,找了针线,匆匆缝进他的衣衿内侧。
“如愿……”我抱着那衣服泪如雨下,“我永远同你在一起。”
他紧抱着我,只一壁唤:“莫离……莫离。”
天边已现红光。万般不舍,也终到分离。
他将我送至寺门口,轻声说:“你去吧。我看着你走。”
凌晨寒凉。我缩着双肩,在他的目光中离开,悲伤得不敢回头去看。
而他,想必更悲伤吧。
目送别人离开的人,总是更加悲伤的那个。因为他走的时候,身后连追随的目光都没有。只有被遗落一地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