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下不敢再问得紧,怕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和善关系又被破坏,就只能随意跟他们聊些家常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过了会儿,忽然听见不远处有阵嗡嗡的说话声传来,回头一看,见老卢低着头被几个人围拢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忙跑过去,到了卢友坤身边,才发现他捂着鼻子,鼻子里塞了团餐巾纸。
“卢老板流鼻血了。”一旁有人跟我道:“看来怕是累了。”
“没事,”老卢一听立刻笑着摆手:“我看是黄酒喝多,燥了。”
“那也不能大意了,毕竟身体才刚好。”一位老太太说了句。
她就是村长的妻子,七十多岁一位面相蛮和善的女性。边说她边撵开了又接着来向老卢劝酒的村人,随后招呼来她的侄子,让他用自行车把老卢推回旅店。
老卢原先还不乐意。
他酒喝多了有点情绪高涨,况且觉得跟癌症比起来,出点鼻血跟擦破一点皮没什么两样。
不过后来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虽婉拒了用自行车推他的打算,仍是乖乖跟我一起搭伴回了旅馆。
一路上依旧惦记着那些没喝完的酒,但手头没酒,他就点了支烟吧嗒吧嗒抽着。
每一口都抽得很用力,所以让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很久没抽了。
他说是啊,自从得了癌症后已经有很久没有抽过烟了。我跟他说吸烟不好。他笑笑,说,他当然知道,但每吸一口都像在吸着生命,这种奇妙感觉是没法跟不吸烟的人去说的。
然后他对着天上那道皎洁的月亮呆看了一阵,对我道:“活着真好。知道自己还能有命继续活着,那滋味实在是比什么都好,就好像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被逼到山穷水尽的人,眼前突然堆了座金山。可是你说那么神的人,这村里人怎么还由着他住在一间破庙里呢?”说着,摇摇头:“还是因为穷。所以回头我给他们寄张支票来,无论如何,这庙我是修定了。”
说到这儿,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问:“这一条你回头会写到你的新闻稿里去么?”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和尚说的?”
他又用力吸了口烟:“和尚倒是没说什么,但你这些天常在村里拍东拍西,问来问去,所以村里人觉得奇怪,今天见到我时就顺便跟我说了下,我也就顺便让人把你给调查了一下。也所以,现在我挺后悔的,一时高兴没注意,就跟别人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我尴尬朝他笑笑。
“不过没事,”随后沉默一阵后,他吐出长长一口烟,笑着拍了下我的肩:“我会配合你做好这个新闻,大新闻。只要你写的时候留心一些。”
“留心什么?”
“把那些不该写的东西,选择性地忘掉一点。”
跟卢友坤在旅店里分道扬镳时,我俩彼此挺自然地又寒暄了一通,就好像之前那番对话从没进行过。
直至回到房间打开文档,我才感觉今天落笔有些沉。
其实早在听说卢友坤这名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然而终究没有料到,这个什么都缺偏就不缺钱的人,竟然就是那个业内挺有名气但也一直都特备低调的企业家,党员,以及人大代表。所以,原本得了绝症时也就罢了,但现如今,他肯定不能让以前的一个小小的错误,变成了现在一个抹不掉的污点,毕竟,他今后的人生还长着。
说实话,当记者这几年,我还没有做过腕儿这么大的人物的新闻专题。
而且这种人物的新闻着实也不太好做。
于是头隐约有些痛了起来,一度无法集中思维去撰写些什么,便打算先给自己泡杯热茶,好吊吊精神。但刚要起身,忽然听见窗外沙沙一阵脚步声,随后,我感到窗外有什么人在院子里看着我。
房间在一楼,但旅店住的人少,所以一到夜里院子里基本不会有人。
这让我暗暗有些吃惊。
忙拧亮了灯往外看去,一眼看到那个朝我望着的人,心定了定。
原来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
穿着件白色连衣裙,裙子有点脏,她用手揉着裙摆,瘦小的头颅抬得很高,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一动不动透过窗玻璃看着我。
看了好一阵,似乎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不说话、或者有任何想要表达的意思。
所以我不由立即起身把窗推开,笑了笑问她:“是找不到自己房间了吗,小妹?”
她沉默了阵,点点头。
“要带你去服务台问问么?”
她再次点点头。
“那你爸妈叫什么,你有他们手机号么?”
很简单的两个问题,不知为何这女孩又再次沉默下来,于是我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就来。”
说完,转身便要开门去接这女孩,岂料刚好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应声将把门打开,有些意外,我看到卢友坤捂着自己的鼻子站在我的门前。
“老卢?”
“小周,”他朝我苦笑:“又出鼻血了,好像还止不太住,麻烦你能不能陪我去下卫生所。”
“……行啊,当然。不过你稍微等一下,有个小女孩找不到自己房间,我带她去下服务台。”
“小女孩?她在哪儿?”
“喏……”我转身正要指给他看,但随即愣住,因为刚刚还在窗外站着一动不动的那个小女孩,这会儿仿佛蒸发了似的,也没听见脚步声,就完全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