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帐里火药味冒了起来,赶紧出声,除开他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其他将领全都是二十上下的毛头小子。现在初遇挫折,这帮小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满心调和,却为效甚微,自觉也是压力奇大,就盼着李肆能赶紧来镇住场子。
向善轩终究是有历练的,这话震住了林堂杰,他开始皱眉深思,可接着还是摇头。
“不,天王很早的时候就说过,我们要遵从自己的本心行事,在危急时刻,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当时我就是那么想的,我也决定担起这个选择的后果,我的态度没错!”
贾昊点头,林堂杰开始想得深了,这很好,只是在他看来,方向偏了而已。
“天王也反复强调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下令撤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决定,影响的不止是你的左营,而是整个羽林军,甚至我们所有英华军人,尤其是天刑社!?我们天刑社的口号是什么!?心在天!血在地!我们本就要以死人的心态自待!天王带着我们断发宣誓的时候,难道还没把这话说清楚?”
贾昊终于压不住自己翻腾的心绪,开始激动了。
“向参军说得再精当不过,评断将士们死得值不值,不在你,甚至都不在我,而是在天王!你凭什么来评断?你认为自己是为大局着想,可先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头脑发昏!你要对左营将士们的生命负责,可那负责,不是带着他们在敌人的刀刃下撤退保命!而是该死的时候,让他们死得更值!你身为天刑社一员,更该负责的是天刑社和将士们的荣誉!”
他喘了一口气,开始说到实务。
“我是许可你撤退了,却是在右营跟你换防之后!金鸡岭确实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只要天晴,几炮就夺回来了,可天要一直不晴呢?老天不会平白给谁机会,都要靠我们人自己去把握!”
他扫了一眼帐内两军的将领,开始评断自己。
“梧州久攻不下,勿论缘由,罪责在我,天王要怎么处罚,我都甘愿领受。但我自问排兵布阵没有过错,靠着诸位的努力,吸聚清兵汇于一处的目标也实现了,到今日为止,不算金鸡岭之战,我羽林军已经死伤五百多人,他们的死,我认为值得。我贾昊,起码在这一事上没有失职!”
接着他看向林堂杰。
“而你所谓的值不值得,到底是为了哪一刻?天王也说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高喊口号,让他人死,让自己活,那多半都是别有居心。我相信你不是这样,可如果是为了难见实处的未来,而对眼前的事情不管不顾,就别怪他人要朝那个方向去想!”
张汉皖怒声道:“没错!做人,勿以善小而不为,当兵,就不能觉着不值而不敢拼命!”
林堂杰额头隐隐出了一层细汗,他隐约明白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越界了。他没有资格担下部属该在什么时候战死,该在什么时候活命的责任,他的责任,就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盘石玉插嘴道:“这下清狗该气焰嚣张了,觉得咱们肉搏拼不过他们,瞧着吧,他们还要借这雨势继续进逼!”
贾昊冷哼了一声:“一直以来,清兵都只当我们枪炮犀利,现在金鸡岭一战,又告诉了他们,我们肉搏确实乏力,可大家觉得,事实真是如此吗?”
所有人都同时出声:“当然不是!”
从青田司卫开始,李肆手下的兵就是火枪肉搏一起练,甚至肉搏练得更多。只是之前光靠枪炮,就足以收拾清兵,肉搏之能还没完全显现而已。
张汉皖道:“清兵虽说已经聚了四五万,可其中的肉搏兵不到三分之一!咱们全员都是肉搏兵,真要拼起来,兵力不比他们少太多!”
贾昊沉声道:“梧州两面临江,北面又是绵延山地,就东面这江边矮地,还勉强能摆开兵,城外地势起伏,也难用上火炮。这就是一条狭路,狭路相逢勇者胜!广西兵也是靠着一股心气在撑着,咱们就在这雨天,就靠着肉搏,堂堂正正打败他们,才能断了他们的心气,广西一省才能真正被撼动。”
听到贾昊这话,已经有在雨天跟清兵硬拼的意思,向善轩下意识地劝道:“天王应该在这几日内就会到,是不是先稳一下,等天王来了,再作定夺?”
贾昊眼中闪着决然的光芒:“当初天王在观音山,以千人之众对阵五倍之敌,在韶州,以四千对阵三万,那都是抱着决死之心而战!如今我们坐拥万人战兵,雨天里能跟我们对战的不到两万清兵,这样都还不敢正面而战,天王要我们何用!?”
这一句“要我们何用?”不仅说得张汉皖等人热血沸腾,林堂杰也几乎咬破了嘴唇,恨自己心思飘浮,杂念太多。他丢掉了金鸡岭,整个羽林军和龙骧军,就得付出血的代价,把这场子找回来,以他之前那值不值的算法来看,他这一撤,真是太不值了。
见向善轩也只是微微低叹,再无异议,贾昊起身下令。
“没了犀利枪炮,我们还有枪托和刺刀,我们还是一个整体,从来都习惯携手而战,对上清兵,我们有太多优势,雨天该是我们的主场!而不是清兵以为的,我们在雨天成了虚弱之兵。现在,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让他们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阴晴风雨,见着我们都要害怕!”
他压低声调,命令似乎从胸腔里轰鸣而出。
“就在这雨天,把清兵打得再不敢冒头!”
众将轰然应诺,脸上兴奋之色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