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兰讨了个没趣儿,嘟囔道:“但我还是不知道练功为什么不能吃肉。”
“兰弟,你要知道,做大侠的是要摒弃凡人庸俗趣味的,不能贪图享受,要以天下为己任,要体恤弱者疾苦,有床不能睡,要睡地上,有肉不能吃,要吃野菜。”
“有床为什么不能睡?有肉又为什么不能吃?”
相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因为床要给卖身葬父的少女睡,肉要给被富户贪官欺压的乞丐吃。”
相兰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话。
唐玉川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相思这话……有理,你看那些大侠客哪个不是风餐露宿的,我看好你啊,总有一天你也能和他们一样!”
尚有一星火苗在相兰心里不灭,他不甘心地问:“那大侠帮了别人忙,总归是会有人感激他的,总能挣到银子的吧。”
相思道:“但需要大侠帮忙的人都是穷人,大侠哪里好意思收银子呢?”
相兰苦恼地挠了挠头:“但是世上总归要有路见不平的大侠吧?”
相兰小同志的思想动摇了,他想当大侠的原因有三个,第一是现实生活受挫,想要逃避;第二是他在闲书里面看到的大侠都潇洒快意不窝囊;第三他想行侠仗义。
但如今知道大侠不但要吃许多苦,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官府通缉,前途堪忧,于是整个人都低沉下来,饭也不吃了,功也不练了。
拯救失学儿童的计划已经完成一半,成功让相兰意识到大侠客不是好当的,剩下的一半就是帮助相兰找到新的人生理想。
这日下学,马车走了平日不会路过的一条街道,到了一宽敞处停下,坐在车门处的相思拍了拍相兰小同志的肩膀,掏心掏肺的说:“家里的事你甚少关心,那日在祠堂又说做商人不好的话,你不知爷爷听了多伤心。”
说完,她掀开了车帘。云州府百姓富庶,但富庶之地亦有衣不蔽体的穷苦人家,车外是一个粥棚,粥棚上挂着一个招子,招子上写着几个字:魏家施粥。
棚子里有两口大锅,只放粥和咸萝卜小菜两样,但棚子前已经排了两条长龙,队伍里多是些七八岁的乞儿,也有些年老的乞丐,他们都十分自觉地端着碗排好队,想来也是这里的“常客”。
相兰面露惊讶之色,显然他从不知道魏家有这个粥棚,相思便解释道:“这粥棚,开了十年了,每月从药铺的进益中拿出一些放粥,接济接济这些食不果腹的人,虽然并不是大帮助,但也能让他们免于饥馁之苦,这些你怕是从不知道的吧?”
别说相兰不知道,就是相庆也不清楚,现下听相思说起,两人心中竟生出些身为魏家人的骄傲来,却听相思又道:“兰弟,你说商人蝇营狗苟不坦荡,但这些银钱全是正途挣来的,没有骗也没有抢,这是取之有道,平日府里不曾奢侈挥霍,却拿出一部分银子施粥做善事,这也是用之有度,这番作为也算是君子行径了,我觉得很坦荡、很光明。”
相兰从未听过相思这般正经的说过话,如今这话不但极正经,还极有道理,一时愣住了。
“你想当大侠客,不过是因这次月试的成绩不好,于是想逃开,但是见硬就躲做什么能成呢?当大侠客也要练功夫,吃许多苦头,遇上许多困难,到那时你还要躲不成?困难的出现是为了让你克服的,不会,学便是了,困难的事能赢了才是真厉害呢!”
“再者,我知道你比我们都高尚许多,想要锄强扶弱,但银钱用得好未必会弱于刀剑,刀剑是为了救人而杀人,咱家的生意是为了救人而挣钱,挣了钱再去救人,二者没有高下之分吧?”相思开始满嘴胡诌,努力为相兰小同志洗脑,连车内的相庆和唐玉川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只顾长亭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之前相兰心思稍有波动,如今却是心意彻底被颠覆了,只叹相思的洗脑功力深厚。他吸了吸鼻子,低头闷声道:“我不当大侠客了,我好好上学读书。”
这才对!口干舌燥的相思差点拍手,却硬是忍住,做出心怀安慰的神色来:“那日你说做商人不坦荡,爷爷心里苦,但是爷爷不说,今儿你回去可要好好陪个礼。”
相兰应了,马车这才又启程往魏家去了。到了魏家,相庆自然先陪相兰先去春晖院,剩下三人便先去章华院等着,一向聒噪话唠的唐玉川却一路没有说话,快到章华院时终于憋不住了:“相思,我原来虽然不觉得经商有什么不好,但也没有觉得做商贾怎么光荣,今儿听你一席话,觉得荡气回肠,以后我一定做个厉害的大商人。”
相思讪讪笑了笑,不知这话该怎么接,顾长亭却淡淡对她道:“你那一番言论并没太大的谬误,但有一处却是大大的不对。”
相思越发的心虚,唐玉川却问:“哪里不对?”
“商人用银钱做善事,是因为那些银钱于他们来说并不关系性命,但侠客杖剑锄奸,却是用性命证道,虽银钱与刀剑有时能做同样的好事,到底是高下不同的。”
唐玉川自然又被唬得一跳,这类的哲学问题对他来说实在是要命的难懂。相思却知此言不差,捂着发红的老脸,求饶:“自然是这个道理,咱们知道就成,别告诉相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