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咭!一介武夫而已,懂得什么济世为民之道?便是打了几个侥幸获胜的仗,那也是仰仗天子洪福,靠着我等读书人运筹帷幄之中,此辈上阵拼杀,方才有此大捷。当年此人初露头角之时,牧斋先生恰逢其会。说起来,此人能够在河西务获胜,也是靠着牧斋先生的一番运筹。”
见心爱的美人对那个被父亲旧部指责批驳的一无是处的李守汉感性兴趣,不由得侯方域醋海生波,免不得要将李守汉的功劳贬斥的一文不值,只是运气好赶到节骨眼上了,言辞之中似乎当时只要是个人在那里,便会立下这份惊天之功。
听得侯方域这话,杨龙友的脸色恢复了一些血色,用劫后余生的神情看着侯方域和钱谦益。舱中的一群才子们也开始纷纷指责李某人的骄横跋扈之处。
“吴桥之变,此人大肆屠戮友军,令左镇在各处平贼之时,颇为吃力。此人当真是为贼寇张目!”
“长清之战,上报战功说是斩杀岳拓等奴酋,乃是虚报战功!既然说斩杀岳拓等,为何只有盔甲旗号,不曾有尸首?!若是夏季炎热倒也有话语推脱,长清之战时,尚且为冬季!尸首岂能生变?!”
“不错,此人之骄横,之跋扈,日后为祸我大明之深,荼毒我士林之惨,只怕比前宁远伯李成梁更甚!”
几个才子在舱中义愤填膺,说得慷慨激昂。
倒是令坐在一旁调弄乐器的柳如是扁扁小嘴,朱唇轻启,说出了一番言语。
“列位才子果然高见!一番高论令小女子听得茅塞顿开,如拨云见日。以列位之高才,他日必为朝中阁老之位。”
“果然是柳姑娘二目如电!有识人之才!”
“那,既如此,李某部众便在舱外,列位阁老何不出舱去。将此辈喝退?莫要只在舱中高谈阔论?”
柳如是不轻不重的几句话,用她银铃般的声音说出来,却如同噼里啪啦的打耳光声,将侯方域以下众人的脸打得热辣辣的。
“咳!咳咳!”钱谦益干咳了两声。“河东君说笑了。诸位才子乃是一时俊杰,日后要为国家出力,要有大事业要做。须的留下这有用之身,岂能效仿那市井屠沽之辈,冲将出去,与李某爪牙厮拼对打一番?”
几个才子心中这才舒服了许多,无不对东林前辈钱谦益高挑拇指,果然是修炼的炉火纯青!这话说的,将自己的胆怯说的如此义正词严,伟大高尚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无耻的事情能够难得到钱侍郎?如今有钱侍郎钱大先生在此,还怕他李守汉作甚?!
正要说些话吹捧一下钱侍郎,河岸上蹄声嘚嘚,数十匹骏马驰过,一辆玻璃马车在数十个亲兵的护卫下停在了媚香楼前。
这辆装饰的极其精巧奢华的马车立刻引得船上众人的眼光。几个读书人心中第一反应就是。“这车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多少宝物才能装饰成如此模样?!”
“船上可是李姑娘当面?在下南粤李守汉,仰慕姑娘久已!今日恰好有缘路过南京,特来拜会!姑娘切莫嫌弃李某来得唐突!”
守汉到秦淮河上来见李香君,自然不能全副执事仪仗旗牌的来,乃是在赴了南京城中一群勋贵公请的宴席之后,由王业泰陪同他一起来的。
王业泰也不是一般人物,他的祖上便是以军功封了伯爵的心学大师王阳明。他是明朝最后一代新建伯王先通的次子,王先通甲申之变死于北京,福王在南京即位后,便封王业泰为新建伯。元旦时受封新建伯爵位,然后六月便死去。关于他的说法有两种,第一种是被俘后宁死不降被斩首。第二种是在余姚跟清妖死掐然后死于乱军之中。比起成群结队的到城门口迎接建奴的东林党,王业泰也算一条好汉,不曾辱没了祖宗名声。
“世叔,方才贵护卫说,羞辱您的鼠辈便躲藏在这画舫之中。小侄愿意为您前锋!”王业泰祖宗以军功平乱起家,自然对同样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好汉敬佩之至,尤其对方还是杀得鞑子。
“儿郎们!上前,将冒犯宁远伯的贼子拿下!”
“奉令!”
近卫团的士兵在团长鲁云胜的带领之下齐声怒吼,各自持着兵器往前踏了一步。火铳手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更是取下火铳,将铳口的防尘帽儿取下,黑油油的铳管在灯火下闪烁着光芒。
南粤军的火铳之凶狠,早已被传扬的大江南北尽人皆知,撑船的白老五等人见两岸数百个火铳口齐刷刷的盯住了自己这条船,这样狭窄的河面,如此多的火铳,一轮发射下来,只怕在船头的自己先变成马蜂窝。
“白老五!把船撑回来,没有你的事!帮主有重赏!”
撑船的白老五看看岸上的漕帮兄弟,再看看船舱里的米饭班主,正在拿不定主意、犹豫傍徨之际。
岸上,柳树旁,站在鲁云胜身旁的一人早已怒火万丈,“鲁大人,和他们费那许多的话作甚?!看某家手段!”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件物事带着风声,从众人耳畔飞过。
“啊!”
吓得白老五等人惊呼不止,一支长枪钉在船头,若不是矛尖的倒钩阻挡,怕是在这样短的距离上会刺穿船板,而矛杆尾部的圆环在弹性形变的作用下还在微微颤动,
“李少保,到秦淮观赏河上风光,本是一件风雅之事,何必又命手下这许多虎贲忠勇之师如此苦苦相逼?小女子不才,愿意以一曲相赠,以饷众位将士!”
一个清冷高傲的声音从船舱内传出,接着便是几声铮铮作响,却是说话的柳如是正在调弄琵琶。
跟着,便是一阵如铁骑突出,银瓶乍破的乐曲声响起。
曲调中,似乎有松涛阵阵,伴随着千军万马的呼喊厮杀之声,听得河岸两侧的兵士们一个个热血如狂,想起了当日与建奴作战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些倒在齐鲁大地上的同袍兄弟,不由得双眼含泪。
“这是什么鬼曲子?!怎的令某家想起了咱马家倒在浑河岸边上的那些前辈?”方才投掷长枪出去的马波云,有些发怔。
坐在岸边与王业泰说话的李守汉,隐约却听出了这曲子似乎和自己听过的二胡名曲听松有些暗合之处。这柳如是果然是冰雪聪明之人。用金兀术被打得大败的典故来给自己听,暗中拍了自己的一记马屁,有这一番香火因缘在,自己便不好再发作。
“河东君果然是雅人!”听得王业泰悄悄的介绍了演奏曲子的乃是著名的柳如是,守汉也开口回应。声音在不宽的河面上传得很远,在这寂静的深夜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既如此,某家便也有一曲回赠河东君。奈何某家手下都是厮杀汉子,只有铜板铁琵琶,高歌一曲大江东去的,却来不得杨柳岸晓风残的。望姑娘海涵。某家这里先行告罪了!”
听得守汉在外面的话,柳如是与李香君二人不由得相视莞尔一笑,这位李大人,倒也不是象方才舱中众人所说,那边粗豪鄙陋。这一番话说出,暗中点出了自己乃是豪放派的根骨,来不得婉约,却正是带兵将领的身份。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威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一呼同袍于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千余人齐声高歌。这番气势却是见惯了丝竹五弦的秦淮河上众人从未见过的。往常见惯了的都是涂脂抹粉的矫揉造作男子,写的些吟风弄月,哀柳葬花言语,阴柔之气有余,阳刚之气却是半点也无。而这曲子却是恰恰相反。如洪钟大吕一般,更难得的是千百人如一人的齐声歌唱,曲调中的豪放、骄傲,更是溢于言表。
李贞丽听得这曲子,不由得浑身一热,突然觉得胯下花径有些湿润。偷眼望望李香君,也是浑身颤抖两颊绯红,想来这小妮子也是动了情。
说话间,画舫已经被船工们撑到岸边,几个船工立刻将缆绳抛到岸上,搭好跳板几步便站到了漕帮兄弟之中,
“哪个是刚才污损宁远伯名帖的狗贼?”
马波云领着几个白杆兵率先跳到了船头上,手中长刀半露,眼睛里满是凶光。他奉叔祖母之命,从石柱出发沿江东下原打算在南京上岸之后沿着运河北上京城,去面见李守汉。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历年来石柱的白杆兵连番征战,损失惨重,从人员到甲杖器械无一不亏欠甚多,当年威名赫赫的石柱白杆兵已经是外强中干了。虽说在武昌也可以买到品质精良的上好器械,奈何石柱实在是太穷,拿不出那许多的银子,无奈之下,秦良玉便书写了一封书信,打算到同样是土司官的李守汉面前碰碰运气,能否赊购一批军械?
不料想刚刚抵达清江浦,马波云便迎面碰上了李守汉的行军大队。一番谈话之后,守汉很是慷慨的答应给他三千套盔甲,五千根矛头,其余附属器具一应俱全。
“石柱马家、秦家素来为守汉敬佩,这些东西将军只管拿去用。代本伯多多拜上秦总兵!”
“那价款该当如何?”马波云有些胆怯的问,有了这些盔甲兵器,稍加时日,白杆兵便可以恢复当年的雄风,仍旧是天下强兵之一。可是,如此众多的器物,却不是僻处石柱的马家一时凑得起价款的。
“有便给,没有便先用着,实在不行,可以用石柱出产之物抵扣便是。详情可以同商号掌柜去谈,我们只管饮酒便是!”
宁远伯如此仗义援手,马波云如何不遇事奋勇?
见几个明显不类中原官兵的蛮悍之人跳上船头,舱内的诸多平日里慷慨激昂以天下为己任的才子们纷纷将身体尽量缩成一团,将试图躲藏在众人身后的杨龙友闪了出来。
“龟儿子!日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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