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但是穗穗,你一定不要离开我,我会把我所有的都给你,所有的……”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听不见。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捂在他外套里闭了闭眼,麦穗儿下定决心,这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次自作主张,一定不要怪她!
“困了?”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麦穗儿从他怀里钻出来。
“嗯,困。”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头自觉地伏下来又靠在她肩上。
麦穗儿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任他紧紧捉住她手心。
沙发对着玻璃垂地门,可以看到黑暗天空中的稀疏星辰,以及一弯冷月。
低眉,觑见他双眸紧阖,麦穗儿轻声道,“睡着了么?”
“没有穗穗,我才不睡觉呢,只是闭上眼睛,就一会会。”弯起嘴角,顾长挚闭着双眼笑道,他声音里揉进了丝丝困倦,却努力清醒。
“嗯。”麦穗儿侧身用手捂住他眼睛,“窗外星空特别好看,不过你别着急,就闭着眼睛,我描述给你听。”
“好的,穗穗。”
“天上星星不是很多,但非常亮,眨啊眨啊,像萤火虫一样。嗯,我们现在正对着的一颗星叫什么名字呢?”麦穗儿像自言自语般的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话毕,顾长挚也跟着极轻的笑起来,覆在她掌心下的的睫毛颤了颤,笑声干净。
“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去到那一颗星星上,你说上面都是什么?棉花糖?巧克力?还是石头?”她继续道。
“都是穗穗。”
“那你最喜欢哪个穗穗?”
“这个穗穗!”
麦穗儿弯了弯眼睛,眸中划过一丝不确定,而后试探的低眉引领道,“其实在这颗都是穗穗的星星旁边,还有一颗星辰,我们停落在它上面之后,才发现跟之前一颗星星不一样,这里特别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微微一束光在前方亮起。”
两人相拥着陷入沙发。
天地极其安静,闻不到风声,只有她轻柔的声音回旋在半空。
“我们跟着那束光往前行,忽然发现尽头有个小小的男孩蹲在那里,他没有哭,安安静静的,看起来特别孤单,然后我们就问他啊,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为什么呢?”顾长挚附和着问,声音惺忪。
“小男孩回答,我也不想在这里的,只是出不去呀!你们能带我出去么?这里太黑了,找不到出去的路,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我们带他出去,穗穗。”顾长挚声音蓦地变得有些急切,甚至微微捉住她衣袖。
“嗯,我们带他出去。”麦穗儿侧身抱着他,额头靠在他发丝上,缓声叙述,“我们牵住他小小的手,转身,迈出了第一步,小男孩走得不快,却很坚定,就这样,一步又一步,终于看到了方才的那束微光,我们都很开心,因为只要再走一步,小男孩就……”
手心戛然传来一股刺痛。
是顾长挚指甲嵌入她皮肉,麦穗儿蓦地止声。
她抿唇忍住痛意,努力让声音没有一丝变化,“怎么了?我们要带着小男孩离开这里了,只差最后一步。”
“他不能走。”顾长挚声音听起来有些凌乱,“不能走。”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喜欢呆在这里,因为太黑了太孤单了对不对?”
“不能走,他不能走,因为他很坏,很坏,没有人喜欢他,连喵喵都讨厌他,他只能呆在这里,就只能呆在……”
“喵喵?”不想强制逼迫顾长挚继续进行这个话题,麦穗儿安抚的一下下顺着他背部,决定暂时转移视线,“喵喵是什么,在哪里?”
“喵喵……”仿若陷入回忆,他声音里多了一丝飘渺,“喵喵可爱,毛茸茸的,有它陪,不孤单,可是……”他情绪突然低沉下去,十分颓丧,“可是后来它要走,我抱着它不让走,不让它走,它偏要走,还咬我,嗯,我应该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它,吃的都给它,都应该给它!这样它就不会离开我……”
耳畔是顾长挚不安懊恼的碎碎念,反反复复,分外执着,好像陷进了那个场景不能自拔。
麦穗儿中和了下逻辑,把顾廷麒倒给她的讯息梳理一遍,大约是一只小猫意外的从地下室某处钻了进来,成为小顾长挚唯一的陪伴。
但因为顾廷麒父亲对顾长挚的虐待逐步加深,连食物供给都开始懈怠,所以小猫在饥饿的情况下咬伤他后逃走?
一只小猫而已,但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更何况是在那样的环境,变成执念倒是情有可原。
其实,不管是不是饥饿或是别的原因,它都会走的。
无论是人或是动物,向往的永远都是自由……
顾长挚一定也是。
“它不是讨厌你,它只是在外面等你,看到那束光了么?”麦穗儿循循善诱,“只要再迈出最后一步,就一步,你就可以看见喵喵了,它长大了一点点,却还是毛茸茸的,你想看看它现在的样子么?”
“想,但是,不。”顾长挚猛地缩成一团,似乎是想藏进什么地方。
麦穗儿束手无策。
只能再度暂停,试图安抚他情绪。
轻拍着他后背,麦穗儿望向玻璃门外,其实,她现在才终于明白,顾老当年全面封锁顾长挚病情的原因,大概并不是因为颜面,或许只是单纯的忌惮厌恶和排斥。因为最初夜晚里的顾长挚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他”。
那个被无助恐慌的小顾长挚幻想召唤出来的“英雄人物”,他理性而冷漠,有很强大的主导意识,不同于顾长挚本体的压抑,他情绪十分暴戾,并且无所畏惧。
另外,顾老有给他治疗过。
只是,治疗完成后,“他”虽然不复存在,夜晚里惧黑胆小的顾长挚却出现了。
事实上,麦穗儿却对最后点一存在很大疑义,她甚至猜测,那次治疗并没有任何效果,是顾长挚自己,是他的意识意志和负罪感折磨逼迫着他自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别怕。”麦穗儿嗓音里蓦地透着细微的哽咽,她俯身抱住他,轻声道,“他们现在都很好。而且你一点都不坏,我知道的,是隋妈总让你吃安眠药,你好生气对不对,所以你才作出了伤害她的举动,但她如今好好的呢!还有陈伯,是陈伯对么?他喜欢用绳索将你捆缚,他说你是只发疯的小野狼,你才不是,你是乖巧又温顺的小羊是不是?只是再温柔的小羊受了伤,也会搏命反抗……”
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去往顾宅,麦穗儿心里就剜痛般的难受。
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曾或正住在那里,或是行动上的漠视,或是言语上的不屑,都一笔一笔在他心上种下了阴霾。
而作为当时顾长挚唯一的亲人顾善,他选择的只是控制与禁锢,因为他的态度,里里外外的佣人只会更加忽视轻视,他们联合着让他刚从枫园摆脱,却又陷入了精神黑暗里。
他们犯下的错罪大恶极么?或许称不上……他们只是无知自私和冷血。
“穗穗!”他猫在她怀里,额头皆是冷汗,声音微微颤抖,紧紧抱住她腰肢。
浑身一怔,麦穗儿几不可觉的叹了声气,有可能是她催眠功力太弱,也有可能是顾长挚意志力太强。总之,又一次失败了。
拂去他额间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麦穗儿低声道,“只差最后一步,你愿意走出来么?”
“可是……”他声音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每一个字都需要用力呼吸,说得十分艰难吃劲,“可是穗穗,地上有血,很多血,我的手上,脚上,还有发丝,全都是殷红色,怎么办?洗不干净,我想洗干净……”
血么?
麦穗儿闭了闭眼。
还是躲不过这一步。
她没有很好的理由帮助顾长挚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所以她也很无助。
顾廷麒说的没错,他杀过人,但错不在他,真的不在他。
顾家上一辈这几兄弟,实在是错综复杂,在顾廷麒一事后,三人关系在顾善不予调解只镇压的方式下愈演愈烈。那个年代本就乱,又一次不知是巧合还是谋算的意外中,彻底将彼此涌动的暗流摆到了台面上。
所谓身在其中万事不由己,顾长挚一家三口大概便是这种感觉。
动荡环境下,个人恩怨再牵扯上背后势力,几方争权夺利,最后已然不是顾善能够掌控住的局面。
但更多的个中详细已不可考究,连顾廷麒都没办法将细节深挖出来,只知结局独独剩下顾廷麒父亲和小顾长挚两人,以及当时远在他方养伤的顾廷麒本人。
于是,顾长挚几乎顺理成章的被顾廷麒父亲收养。
恩怨不及幼童,更何况是曾痛失爱子的父亲?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作为顾氏仅存的苗儿,顾善伤痛之余只能将期望全部注入在顾廷麒父亲身上。
然而纵容并没有消减他心中仇恨,反令他越发猖狂,或许从顾廷麒遭遇事故那一日,这个父亲就已经陷入了偏激之中。
小小的顾长挚被他藏匿在枫园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连三餐都无法保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理出现问题已经是万幸中的大幸,毕竟作为一个孩子,他还坚强的活着。
直至最后一刻,鲜血结束了一切。
当年,警方调查后的判定是防卫过当。
醉酒的顾廷麒父亲神志不清的率先出手,而顾长挚的暴戾型人格在刺激之下迸发。
所以,一切暴力都在暴力中结束了……
时至今日,这么多年过去,知道这些真相的人却寥寥无几。
如今豪门圈里谈及顾家,无非私下开玩笑般的感叹几句风水门楣罢了。
那日在枫园,听顾廷麒轻飘飘的述说着这些真实却让人难以置信的片段时,她甚至觉得可笑,如同编造出来的恶心故事,令人嫌弃排斥。
但她知道,都是真的……
以至于从枫山走下来,看到顾长挚那一刹。
她完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不知道要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别哭,千万不能哭。
她不想给他一种糟糕透了的错觉,她对他从来没有怜悯没有畏惧也没有忌惮……
当然,他一定也不需要她的心疼。
世界一片黑暗,寂静里,他干涸的喘息声近在耳畔。
麦穗儿眼睛涩涩的,喉咙口灼烫,她睁大双眼,恨透了这一刻的无能为力。
手搭在他肩上,感受着他的不安和逃避,麦穗儿只能不厌其烦的翻来覆去耐心重复道,“你很好,你没有错,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所以,你要变得更好,只要再勇敢一点点,只要再踏出最后一步,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