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土气的宁香梅到底也还是比李冰蓝生得漂亮。
再说学历,李冰蓝不过是艺校毕业,而宁香梅却是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如果不是因为家境困难急于工作,研究生她也是考得上的。
最后说说家境,虽说李冰蓝家远不像宁香梅家那样贫困,但李冰蓝的父母原不过是小县城里的普通工人,倒也富裕不到哪儿去,两家在生活水平上虽有差距但却远远够不成阶级上的对立。
宁香梅仇恨李冰蓝既非出于妒忌又非出于利益或恩怨纠葛,更非出于阶级对立,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能够解释了,那就是思想观念上的巨大差异。
当然,像李冰蓝的这样的女孩子是会让很多人看不惯的,事实上,美慧也极看不惯她,但也只是看不惯而已,心里对她却并没有仇恨。而且美慧看不惯李冰蓝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她大手大脚地花钱,而是她那副毫无自知自明整天做明星梦的白痴样子以及无度地奴役男友的恶劣行径让美慧分外鄙夷。
美慧不仅看不惯李冰蓝,她也看不惯宁香梅,准确地说美慧其实不是看不惯宁香梅,而是看不起她。美慧看不起宁香梅,不是因为她穷,也并非因为她节俭,而是因为她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穷酸气。事实上,不是每个穷人都会有那种穷酸气,那种穷酸气并非是从生活的贫困中生发出来的,却是从灵魂或是精神的贫困中生发出来的。美慧如今也穷,她如今也为能不能付出下半年的房租而感到忧虑,但是她从不会像宁香梅那样怎么节省就怎么活着,因为她不仅要让自己的*活着,更要让自己的精神活着。
尽管住在劣质的出租屋里,美慧还是坚持每个星期买一束最便宜的鲜花插在床头一只用罐头瓶儿做的花瓶儿里,她总是会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每天回来,不论多晚多累,她都会给自己好好做一餐饭,做好的饭菜一定是用精致的盘子和汤碗盛起来,尽管一开始不太会做饭的她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并不好,但是那些原本不太好吃的饭菜一经盛进那些精致的碗碟中,便立刻会令她的食欲大增。
那些精致的碗碟,她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当然那点钱对于以前的她不是什么,但是对现在的她而言无疑是大出血。但是她舍得,她宁可把本可以好好吃肉的钱省下来,她宁愿吃野菜,但必得用精致的碗盘盛着。以前,日子富有的时候,她倒不甚讲究这些。记得在T大读书的时候,为了复习,很长时间不洗澡不脱衣服睡觉都是有的,饿了也常会吃泡面,用的也不过是一次性的纸杯纸碗而已。那个时候她也从未特意给自己买过花什么的,不过,她那时也无需买,因为常常会有人送。
总之那时候的她虽然常常因为忙于学业而不甚讲究这些生活上的细节,但是她却无需为生活的品味担心,因为那时她生活的大轮廓是极高雅的。在经过一阵子埋头苦读蓬头垢面不拘小节的日子之后,美慧总是可以趁着假期别的学生都在忙着打工赚学费的时候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公主,而后或者在巴黎尽享艺术之都的氛围,或者在雅典沐浴爱琴海的蔚蓝与浪漫,亦或在百老汇欣赏经典歌剧……那时她的精神世界是那样的优雅华美,从不会因为她埋头苦学时忽略掉了某些细节而失去哪怕是一分一毫的格调。
然而如今的情形不同了,虽然她仍然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公主,但是她已经没有钱去巴黎尽享艺术之都的氛围,没有钱在雅典沐浴爱琴海的蔚蓝与浪漫,也没有钱去百老汇欣赏经典歌剧。于是,她不得不放弃了对生活大轮廓的考究,而开始注重一些小细节的品味提升。在美慧看来,决定一个人是高贵还是低贱的质素全部存放在这个人的精神世界中,而这些质素将通过这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得到相应的释放和表达。她认为,乞丐并非因贫穷才卑微,而贵族也绝不会仅因富有而高贵。她始终坚信,就算遭遇穷困,高贵的人也会从容地活着,而就算时来运转,低贱的人也永不会丢掉谨小慎微的习惯。
基于上述种种见识,美慧愿意忍受物质生活的匮乏,但却绝不愿意忍受精神生活的缺失。就算穷困潦倒,她也要想尽办法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留下一抹华彩。于是在经济条件尚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她不惜血本尽量使自己的生活通过某些细节展现出一定程度的精致和典雅来,以此来保证自己的精神世界在目前这种一贫如洗的状况下仍可具备一种基本的格调和品质。
美慧看不起宁香梅,是因为她发现宁香梅的精神生活跟她的物质生活一样一贫如洗,正是精神生活的一贫如洗让宁香梅在美慧的眼里变得卑微。在宁香梅的精神世界里,似乎只有如何省钱一件事,这让美慧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有时候,美慧甚至会想,她那种人注定要穷困一辈子,卑微一辈子,因为她从不向往高贵。如果说她也有梦想的话,那也只是如何在最大程度上省钱。
最让美慧感到无法容忍的是,宁香梅很为自己整天过着那种毫无品质可言的节俭生活感到骄傲,每每听到有人赞扬自己节俭,说如今像她这样懂得节省会过日子的女孩子已经快要绝迹了时,她的脸上总会绽放出一种让人不可思议的明媚来,似乎她过着那种过分节俭的日子是比宇航员登月以及太空行走更加了不起的成就似的。每每看见宁香梅那个样子,美慧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要自己像她那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