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我之前进学回乡途中,运气不好被恶棍轿夫所伤,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很久,一直都没醒过来,差点连命都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首《论诗》便是在我醒来的时候,神乎其神地出现在我脑海之中的,所以我才说,不能完全算是我做的。今日高朋满座,群英荟萃,我突然想起还有另外一首诗。我不过是个刚进学的生员,才疏学浅,评鉴不了好坏,所以想诵给在场诸位贤达听一听。”
汪孚林微微一顿,这才笑眯眯地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刚刚听到汪孚林说那首诗不是自己所做时,程乃轩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程奎等人更是人人意外。可此时此刻,这又是四句诗出口,整个三楼却是一片静悄悄。相比那一次新安门前送谢廷杰时那一首,眼下这四句诗和汪孚林这些日子的境遇简直是契合到了十分!尤其是丰干社因擅长做诗而深得汪道昆赞赏的方策等几个岩镇方氏子弟,更是喃喃自语念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面面相觑。
汪孚林很满意现在这效果,他趁着每一个人还都沉浸在这四句诗中,用力咳嗽了一下以表示存在感,这才再次拱了拱手说:“汪孚林不过是区区一个生员,却不知道招谁惹谁,前有功名风波,再有粮长风波,如今只不过是一首诗,却也闹出了这样的轩然大波!如今我家二老未归,家中事务繁杂,我又收了个养子,精力有限,才疏学浅,今后当全力供金宝读书,他一日不进学,我一日不求贡,不下场大比,还请有心人行行好,放过我这小秀才!”
下一场乡试还要三年,说不定这三年里金宝就进学了,再说就他现在这水平,就算混个下场也是白搭。至于不求贡,是因为他不想去国子监求虐。反正这都是便宜话,干脆给自己刷一下受尽委屈的形象。
哗——
整个三楼一下子沸腾了。歙县的生员反应强烈,其他五县生员同样错愕难当。刚刚汪孚林虽说声称那诗不知是否算是自己写的,可转瞬间又抛出一首言志好诗,还口口声声道是苏醒后突然出现在记忆中的,谁会相信这样的巧合?而明明造出了这样的名声,接下来科考必定能入前列,说不定能够成为贡生入国子监,而要是不选择拔贡这条路,再过三年必定能有资格下秋闱,可汪孚林竟如此放言!
谁能保证看似资质不错的金宝能够很快进学成为秀才?
金宝正在低声安慰秋枫,转眼间听到这么一句话,他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想确认一下汪孚林是不是在开玩笑,却没想到汪孚林也已经回过身,含笑看着他和秋枫。他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汪孚林的胳膊,却是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死命摇头。
可汪孚林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秋枫,微微颔首说:“既然都有人愿意给你自由身,我也不能让人给比下去,回头我把你的契书还了你,你也去跟着金宝一块读书吧。”
秋枫蠕动了一下嘴唇,同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盼望的将来,想到自己犹豫纠结的选择,想到自己刚刚坚决否认时的心如鹿撞,他只觉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甚至连泪流满面都没察觉。
倒是叶钧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当即一拍桌子问道:“孚林,不要冲动!”
“多谢县尊提醒,学生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对了,还有一句话忘记说了,说起来我汪孚林前一阵子虽说连连倒霉,可老天对我很不薄,我记得的诗少说还有几十上百首,日后若是有哪位想要指教,不妨挑明了来,我自然乐意奉陪。”
就让你们疑神疑鬼,猜去吧!
汪孚林四周团团一揖,这才歉然笑道,“今天这英雄宴,原本就不该我一个没资格去乡试的生员搅局,让各位扫兴了。金宝,秋枫,咱们走!”
当着三楼这满座宾客的面,汪孚林一手拽起一个,竟是就这样施施然下楼。
这时候,李师爷方才哈哈笑道:“今天方才见识真正狂生风采。各位,我也告辞了。”他又不是徽州人,只是叶钧耀的幕宾,这一走自然潇潇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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