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殿下的笑容,心里就堵得慌。
眼看殿下已缓缓回房去了,他丢了笤帚就追上前,道:“殿下当真——当真再也不去看——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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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琅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知道她也不是。
他与她,都理智到了冷酷的地步。即使在床笫之间,情-欲最浓时分,也谁都不会乱了分寸;即使在眠梦之中,神智最散时分,也谁都不会多言不慎。他们在一起这样久了,黑暗里阴暗里辗转拥抱着爬了过来,不被阳光眷顾的秘密,发着*的腥臭味——
这样久了,按理说,应当习惯了。可是,却没有。
至少她没有习惯。
他关了门,全身的重量都重重倚靠在门上,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叹息。
他想,或许他也没有习惯吧。
只是襄王永远比神女陷得深,神女总可以潇洒自如地抽身而退,襄王却不得不一遍遍等候着、遥望着、思念着、痛苦着。
其实,他所习惯的并不是黑暗中的欢爱,而只是这种等候、遥望、思念、痛苦的心情而已吧。
而如今,她终于要放弃自己了。
两年前那个大雨夜,偷来的一场温香的梦,醒来之后,宾朋尽散,笙歌歇落,细想来,他觉得自己并不委屈,至少还不如今日刘垂文的委屈。
当初他在百草庭里强要了神志不清的她,第二日圣人便下令彻查沈素书自尽一案。她在他的床榻上挣扎,她说素书有话要同圣人讲的,她用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瞪着他,她说:“你果真不放我,你果真能锁着我一辈子吗?”
他真是恨透了她那双眼睛,可他仍旧不得不面对着这样的她,将自己代她拟好的陈情书丢给她:“夫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沈才人愚惑暗昧,不思奉君以德,反自污于井底,悖逆至法,以要君上,妾虽沈氏故友,亦不忍见。沈才人蒙过误之宠,居非命所当托,其死也固宜!”1
她不肯写,他逼她写。
“我是为你好。”他记得自己曾抱紧了浑身颤抖的她,一遍遍地说道。他不知自己当初何来如此的耐心,好像哄慰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
三日之后,沈才人的好友殷宝林被褫夺了封号,贬下掖庭。
她搬去掖庭宫时,他赶着见了她一面。
在大明宫昭庆门外,惨白的天空与宫墙之下,他抢着奔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她的神情略微僵硬,没有挣脱,却是整个人都后退了一步,她抬起头,目光很复杂,复杂得令他迷惑,也复杂得令他迷恋。
他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失去她的恐慌。
他慢慢地收回了手,哑声问她:“我们……还能再见着吗?”
她睁着眼睛,有些惊讶地笑了,“殿下是问我吗?”
青天白日,他被她笑得感到了羞窘,“你愿意吗?你若愿意,我可立即去……”
“殿下做事,原来还要先问过我的吗?”她温柔一笑。
他讷讷,“这样……不好吗?”
她渐渐地收住了笑容,仿佛日光渐渐被云层所掩盖,一天一地,只剩下入秋的萧飒。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她安安静静地道,“我都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