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主意底定了,殷染对于这样守株待兔的把戏,却也并未提起什么兴致。
斜倚着凭几,懒懒抬眼,扫向这一间幽暗的书阁。圣人爱读书,是以后宫人人都爱充作知书达理的模样,戚冰也不例外。这阁中的书都是簇新的,因时时有人拂拭而常葆整洁,但显见得毫无人气。
一间书阁啊……不知是多久以前,她也曾一厢情愿地肖想过,若自己能有一间书阁,就好了。
殷家太吵了。
母亲会打骂她,兄姊会侮辱她,下人在背地里嚼着舌头,就连家中请来的西席,也不肯分她一册书。
她还记得那西席皱眉嫌厌的神态,他说:“殷状元平生文采华赡,某佩服之极。只是这家中半里小事,状元郎却做得不好。”
父亲便拥着她给那西席赔罪道:“是殷某顾虑未周,这便带她出去,请先生继续授课。”
她仰头看着那西席,虽然个头矮小,眼神却冷冽如冰。他有我阿耶厉害么?我阿耶过去是状元,状元哎!是从大明宫宣政殿里走出来的状元郎,是在曲江池边摆过大宴的状元郎哎!他有什么资格对我阿耶指手画脚?
“不过是个下人。”她反而婉转地一笑,发出了声音。
那西席的脸色变了,变得极难看。
父亲也突然冷了脸,“啪”地一声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阿耶……”
父亲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拖出了屋子,狠狠地一丢,“跪着!”
她在冰凉的庭院里跪了一日一夜。
腿脚全麻木了,血液仿佛是倒着流的,脑袋里嗡嗡地发晕。可她仍然觉得自己全没说错。
明明是母亲先遇见父亲、先嫁给父亲的,明明是那许氏死乞白赖非要缠上父亲的!
那些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外人,他们什么都不懂!
她不知悔改地跪着,没有人来看她,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红烟。更不要提那几个嫡生的兄姊。到第二日清晨,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的她被人拍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的是父亲。
父亲关切地望着她,然而那份关切却又太隐忍,隐忍如他鬓边小心掖住的白发。他看了她半晌,直到她意识渐回清醒,才忽然伸臂抱住了她,喃喃:“阿染……”
现在想来,她也觉奇怪,在那个空旷的家里,为何最疼她的却不是与她一样受人唾弃的母亲,而是那个仿佛是万恶源头的父亲呢?
她小小的脸贴在父亲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有些想不通,可她也不愿再想。她打从心底里可怜他,但她不打算告诉他。
她贪恋他的怀抱,父亲的怀抱。
父亲小心地拍哄着她,低声道:“阿染若果真想读书,不妨到阿耶的官舍来,那边的书是最齐全的……”
一听见可以不用终日呆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家里,她立刻就点了头。
如果叫她知道后来在秘书省的官舍里她会遇见了谁,她当初无论如何,都要先思索一下,再点头的。
***
“殷娘子。”芷萝在帘外小声唤,“请随婢子来吧。”
这是戚冰独特的逐客令。殷染最后看了一眼书案上那沓经文,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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