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她孤高冷漠,因前生之故心性更加凉薄。她从来不允许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人前,从权相庶女再到陨圣楼楼主,用惊人的坚韧一路强势走来。可那叫赫连烬的男子却突兀地闯入她不知能延续多久的生命之中,用他的霸道温柔的火热将她冷酷的心渐渐捂热,随她一路风风雨雨生死相随直到如今。黄泉沙海中生死不见,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了赫连烬在她内心中到底拥有了什么样的地位。
赫连烬已经超越了她的一切,让她甘愿忘记前尘,放弃生命和权势生死相随!
还好,还好,她终于又在见到他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内心悲喜交加的复杂,在此刻倾数外泄。她揪着他松散的中衣埋在他肩窝里,身子颤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想把这段时间看不见他独自面对危险的那种无力酸楚全部都发泄出来。
赫连烬心疼地揽着她的腰身,被她哭得心里酸酸的,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话音中有股难以察觉的哽咽。“璇玑,都过去了,不哭,不哭。”
“呜呜呜呜呜——”他不劝还好,一说出口鱼璇玑哭得更加厉害,就差如小孩儿般嚎啕了。
见她如此,赫连烬心忧得无以复加,便不再说任何话,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情绪的波动变化。内心里是多日来不曾有过的安定,就是嘴角都微微地勾起了。他明白这个小女子外在强悍冷酷,实则内心是柔软的。她惊了怕了,在失去后重新得到,那种焕若新生的感觉他也是感同身受。言语在此时显得苍白无力,他能做的就是用实际行动让她感知他的存在,安抚她惊魂不定的心。
室外阳光明媚得宛如春日,伴随着鸟语莺啼花香弥空,整个世界都是那样的美好。
鱼璇玑一连哭了尽一个时辰,几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最后再也哭不出来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从他肩上移出脸来,因压着的时间太久,乌发在脸上印出丝丝血红的痕迹。她双眼红彤彤的,眼眶泪意未除,眼睫都是湿黏黏的,似那在晨曦中沾染了露出的蝶翼。她怔怔地望了赫连烬几下,才忆起方才自己如孩童般的哭泣,面色一窘嗫嗫道:
“赫连,我……”
“你我夫妻一体,我还有什么不能见的。”赫连烬一眼扫去便知她要说什么,抬手用指腹轻擦去她未干的泪痕,眼里眉间止不住的都是满满的笑意。他的璇玑也知道羞怯了,倒真是有些稀奇。
明知会如此说,闻他所言鱼璇玑还是忍不住满心欢喜,像是时光倒退回到了懵懂的少女时代,被恋人随意三两语就能臊得娇羞欣喜。垂眸飞快地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好,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还能遇见赫连烬?
看他身上穿的中衣不难明白,自己身上穿的袍子就是他的,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身陷重重迷雾之中,看不见真相,又觉得真实距离自己特别近,这若即若离让人越发地捉摸不透其中玄妙。
赫连烬看她呆怔的模样,脸上毫不掩饰的狐疑就明白她在想什么,淡声道:“璇玑,这里应该还是黄泉沙海。”
“什么?”鱼璇玑以为自己幻听了,极其诧异地望着他纯澈的的双眸,双唇翕开却说不出话来。
他说这里是黄泉沙海,这怎么可能?她虽刚醒来没去外面看过,但从半开的窗户中显露出来的风景,不是沙漠该有的景象,亦或是沙漠里的绿洲。可转念一想,她明明就在沙漠里挣扎着徒步几日,断然不会如此快速地就离开了那死亡之域的腹地,即便她是被人救了。赫连烬的话有着明显的矛盾,却也饱含了无法磨灭的事实。
霎时间,她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比起她,赫连烬的神情也不遑多让,但他接下来说的,却是足足地往鱼璇玑震惊得无所适从。
“璇玑,我能确定这里是黄泉沙海,但我们好像又不在里面。似乎是幻境,因为周围的一切跟当初你在夭花林吹奏起九幽摄魂曲,让我坠入的幻境是一模一样的。”
头脑中炸开无数片雪花,空白了所有的思绪,有些朦胧的话在记忆里跳跃着。
幻境,梨花,白色的裙子,花林深处有着座精致的木屋,浅浅的河流,一片碧色青草。
“你是我的妻子,会洗衣烧饭采花煮菜。你洗菜,我烧火,你用梨花炖鱼汤给我喝,我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你。”
两两依偎看梨花落,水波浅,青草痕,落日灿。她看书,他便抱着她,看着认真看书的她。无聊了,就摘片树叶,吹着不成调的曲子,她就站在梨花树下跳舞……
消失,出现,变作片片飞花,凌乱在眼前……
她记得在天族和帝月星池前往炎京祝贺时,赫连烬在夤夜潜入她在驿馆的房间,跟她说起过他陷入的幻境的是何种情形。没有刀光剑影,却能在无形中要了人的命,真真的杀人不见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她怎么那般狠心呢?但她想的更多的不是关于自己如何,而是赫连烬说的,他们现在所存在的世界与她九幽摄魂曲设下的幻境竟是一模一样的。
冥冥之中到底注定了什么?巧合还是天意?
鱼璇玑浑身散着寒气,明明炙热的天气端是给人种数九寒天的感觉。
“你不必如此介怀。”赫连烬低声一叹,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蔓延着。他眯起双眸,眼底透着深切的复杂,道:“我刚发现的时候比你还震惊,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可怕的事情。”下相古墓惊魂一刻,转眼便来到了这里,让他都认为自己是再次落入了她的幻境里。可当他在水中发现了她跋涉沙漠的一幕幕,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想法。
他们是在同一个地方,却又不在同一处。
“黄泉沙海,一念天堂,一欲地狱。”她脸色极冷,幽幽墨玉瞳如淬光的利刃,割裂着模糊的神智,灵台亦随之清明。
赫连烬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关于这边奇诡而危险的沙漠,传言太多而他们显然都是知之甚少的。但这又能如何,他就不信这一辈子都要被困死在这里。他甚至有点兴奋,庸医所说的某个东西似乎距离他们不远了。
若能寻到,也不枉他们如此受罪一番。
“先把身体养好,你还是体虚的。”两人各怀着心思忖度后,赫连烬低头看着羸弱模样的她,心里又酸起来。
他那一说鱼璇玑还真觉得犯困迷糊,难得乖顺地点了头,却又不愿意放开他,撑大着一双澄亮的眼眸凝视着他。赫连烬看她这般恋恋不舍的模样,心里似枯木逢春般骤然生机四射,将她扶着躺好脱了鞋子躺在她身边,笑道:“别担心,我陪着你。”
她仍是不放心地与他十指相交,瞅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终是抵不过身子的倦怠昏昏睡去。赫连烬心头松开,眼底荡漾的甜蜜的涟漪。过程怎样无法预测,只要最后他们在一起了,那便是最完美的。
这一歇息转眼醒来又是明光悠然,鱼璇玑有些恍然,不知自己是不是睡了一天一夜。迷离的眸光渐渐清明,身侧的温度冰凉着,她心中一惊便听到有推门声音。一束阳光从门扉中探进地堂中,他双手拿着托盘不疾不徐走进来。见她醒来,笑道:“你这一睡肚子饿得慌吧,来喝点鱼汤垫垫。”
他身上已经穿上了外袍,她低头瞅自己穿的是她在黄泉沙海里的那一身,不过都被洗的干干净净了。转念想到他堂堂王爷还会洗衣,惊讶之际不禁笑靥莞尔,起身快步走在他旁边挽住他的胳膊,闻着碗中浓郁的鱼汤香味,肚子更是不客气地咕咕叫了几声。
额,鱼璇玑不禁窘了,尴尬地瞥了眼他,发现他只是勾唇不言,她面上发红抢着发话道:“赫连,这是你做的?”
“是,来尝尝。”赫连烬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下,动手端了汤碗用勺子在里面搅了几下,试图让温度凉的快些。末了,才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送到她嘴畔。
鱼璇玑张开嘴喝下鱼汤,奇怪地问道:“你地位尊崇,怎么还会做这些?”这汤熬得这般浓香,可不是生手做的出来的。她在对赫连烬所了解的很多信息里,这个主儿可是高高在上的。
“行军打仗刀头舔血,要活着就要懂得做很多的事,让自己不饿肚子只是其中之一。”帝月位于广袤西川之上,他带领着黑甲精骑常年驻扎在冥城一带,那里高山环布,打猎捉鱼对他来说那是小菜一碟。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野外生活的好本事。这做鱼汤实在是其中最简单的,太不值一提了。
她了然地点头,这也是她曾经所经历的,不过当年她被司空天照顾得极好,像这些事情大多都不需她亲自动手。她蓦然浅笑,如今想起他竟也在无半分恨意。可能是有了赫连烬的缘故吧,她的心小得只能装下他一个。
赫连烬眉峰一挑,正欲问她怎么了,鱼璇玑突然仰起脸朝他道:“赫连,你猜过我的身份,却不知我真正是谁,对吧?”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他眼皮跳了跳,随即眸色染上一层熏黑。
她不甚在意,双手搁在桌上交叠着,微微抬着头看向外面璀璨的世界,絮语道:“我本名叫做虞诀,乃是五百年前北方强国殷国北虬王的郡主。当年整个大陆诸国割据,时不时有混战发生。我虞家保殷国先祖开国,却终是因功高震主被贬谪到北郡,守护殷国北部边疆。”
“穹苍乃是祁国司空氏后裔,昔年殷国挥动东去将祁国灭亡,司空一族也成了亡国皇族。他在母亲戚氏的教导下,一心以复国为己任。而他本人也是个极为出色之人,不仅容貌出挑还才学广博,习得一身绝世武功,被称为天下第一公子。纵然我曾对他心怀滔天恨意,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我出生时,北郡在春寒二月桃花遍开,术士言之此女乃天阙贵胄之命格。可虞家当时的处境怎容得这样的孩子被人发现,所以父亲拜托在南方钺国的慈航斋真人教养我,惟愿我一生平平安安幸福康健。可父亲和师父千算万算,还是没料到我会遇见穹苍,甚至为了他背弃师门,跟虞家斩断了往来。”
“我曾寻过两全之法,可司空一族是殷崎帝父子的心腹大患,虞家亦是在被防备之列,为了他我已经伤了师父的心,又怎么能够陷虞家于生死之中?不得已之下,只能忍痛放开一边。殷太子继位后,天下几国纷纷发生内乱。我和穹苍早在暗中收拢了不少势力,企望在最合适的机会高举义旗。在殷国建朝将百年之机,祁国旧都长风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官兵屠杀百姓的大案,使得百姓群起而攻之。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将其收为己用,在半年时间内就占据了殷国大半的疆域。”
房顶茅草间隙中投下的游丝光亮洒落她全身,镀上浅薄的金光,纷迷悠离之幻色让她如置晨曦云雾之中。破天荒的,赫连烬没有开口打断她一丝一毫,而是不动声色地听她絮叨下去。
“穹苍的智谋我从不怀疑,我们在一起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把殷国覆灭了。复国的祖训他完成了,但戚氏不安于眼前,总觉得他的儿子一定要一统整个殒荒大陆。而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很糟,诸国完全乱了,诸侯小吏都能据城为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之外,遍野饿殍。我与穹苍商量,企望能用尽所能创建一个太平盛世。而达成这个愿望,我们整整用了十年的时间。”
“天诀初定,本该整理国内疮痍,可西北却发生重大叛乱。我担忧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破坏刚刚建立的天诀,向他开口领兵出战,不曾想他竟也丢下国政暗中随我前来。那半年是短暂的,却是时时刻刻充满着意想不到的危机。还记得苍龙雪原上我凝望着高高的拜月山,伸手捂着肚子却堵不住奔腾而出的血,保不住才三个月的孩子,终身都不能再为人母。”
“璇玑。”他轻唤一声,拦住她的肩膀,眼底心痛泛滥。
她当时该是多么痛啊!
鱼璇玑不在意地笑了,道:“不过是前世的事情,都过去了。”
“既然都是往事,何必再提。”赫连烬生怕她心里又想起过往,身痛心痛,沉着脸不许她再多说。
她侧过肩膀,好笑地瞥过他说道:“我都不介意了,你生什么气?好好听我说完,以后我就不会再提了。”
“你说的我在野史和正史上都有看一些。”毕竟年代久远,况且当时所发生的事情又不是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的。更有帝王私心,让那些关于她的事迹淹没在时光浩瀚之中,他能查到的东西实际上是少之又少。“天诀开国皇帝司空天一生只册封过一位皇后,但他的后人却不是皇后所出,乃是当时的皇贵妃端氏的儿子。”
鱼璇玑眨眼,表示这点她看书时候看到过,她不知道那位端皇贵妃是谁,也不想知道,莞尔继续说:“在结束西北之战后他就说回去册封我为皇后,可谁想到等我回去,等待我的是牢笼一般的紫重阙及虞家满门被屠杀的命运。”
“那当年虞诀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本想问你是怎么死的,可这话他说不出口,那含着咒骂的话他怎么能说。他以前查到的消息里,司空天的皇后生病而死,据说染了传染性极强的病,连整个宫阙都被付之一炬了。
“虞家被屠后,我被软禁在紫重阙内,生无可恋死无可寻,只得一把火把自己焚了。”当年的她真是伤心极了,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在云雾山司空天皇陵坍塌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当初没有自杀,而是潜逃出宫查出事情的真相,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事情已经做下,哪里又能回到从前呢。
赫连烬揽住她肩膀的手指蓦然收紧,掐得她双肩生疼。她皱眉看着他,却见他满目阴鸷,嗜血的可怖从身上蔓延开,让周遭的气温都冷了许多。鱼璇玑眼睫扇动几下,却不说了。他的心,应该是被惊怕了吧。
她失笑,心里复杂得像是染了多味瓶的气息。一切恍若昨日,恍如昨日啊!
“以后不许干这么傻的事情!”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吼道。
双手抓着他胳膊摇啊摇的,孩子般撒娇道:“你不是他,自然不会让我受那种委屈的,是不是?”
他满腔怒火噌噌冒着,却在瞅见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时纷纷消散,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铁青着脸瞪着她。
看他心里应该不气了鱼璇玑才松开手,调侃道:“我觉得你就是在吃一个死人的醋。”话说完,惹来他一记冷眼。鱼璇玑嘴角抽了抽,猜测他多半是把司空天给恨上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郑重说着:
“赫连,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我活了两世,起起伏伏大风大浪不计胜数。爱过后恨过了,什么天下苍生,万里河山都不及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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