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很清楚,自己这事定然逃不了一死。可她能重活一次且还未完成心中夙愿,决不能这样束手待毙。所以,只要抓准时机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逃跑。她的武功被废,可还有暗藏的力量在身上。只有她九幽笛一响,谁也不能阻止她的逃离!
吱——
门被推开,巽风板着张公事公办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道:“六小姐,王爷带了皇上的圣旨来,要你去接旨。”
“好。”她沉静的脸淡淡的,那样随意地就说了个好字,似乎并不把自己的生死看在心上。巽风微怔,对跟前这女子的胆气很是欣赏的,纵然是男人遇见这样的事也远不如她这般敏慧。转头出来,鱼璇玑也跨出房门,门外两个守岗的军士立即跟在她身后以防她逃跑。
今日天上无雪,难得地冒出了点阳光,照在来不及轻扫的积雪上,满世界白花花的刺得人眼睛忍不住流泪。相府门庭处,以安禄为首府上几百口子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虎贲骑军士成列站在两侧,司空珏则拿着圣旨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人。
“王爷,人带到了。”巽风和两个军士押解着鱼璇玑来到,将人押到一处,上前来跟他禀报着。
相府的人偷偷瞧着鱼璇玑,昨见过她的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其余人虽没亲眼所见那残忍的场面,却还是小心地避着,免得她突然发狂杀人。
司空珏浅浅地嗯了声,轻柔的眸光看向她,满头黑色随意地盘了下无任何发簪钗钿点缀,用一根发带将其系着垂在后背,身上的衣物看起来不复光鲜却简单利落。浅棕色的凤眸遥遥对上她,那双寒凉的墨玉瞳已然恢复了本色,却比任何一次见到的都冷冽。就算把天上的太阳摘下来放在她面前,却也融化不了她心中的寒冰。
“安陵接旨。”
这一轻喝出声,身后一个军士的长枪打在她双腿上,鱼璇玑因惯力所趋双膝重重地矗在了厚厚的积雪上,一股凉意瞬间透过棉裤传递到皮肤上。她皱眉,眸光不善地抬头朝司空珏瞥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六女安陵行为乖戾,枉顾人命嗜杀成性,本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然,上苍有好生之德,朕顾念其年幼丞相为国效力多年,特赦其死罪改判流放蛮荒,终身不得踏入天诀半步。丞相操劳国事忽略教女之则,酿成惨祸责无旁贷。朕思之,丞相已有年事,特准其举家回迁颐养天年,钦此!”
若珠落玉盘的琳琅清脆在偌大的门庭四处回响着,一遍遍撞击在人心坎上。
所有人,呆愣了!
鱼璇玑本以做好今天被押往刑场的准备,可圣旨上却没有要她死,改为流放了。而相府众人正愤懑皇帝对鱼璇玑太过包容时,竟然听到皇帝要丞相回家养老,那侧面就是说丞相不再是以前能一手遮天的权臣,相府华丽的大宅子也不再是他们所有。上一刻还高高在上,下一刹那就摔倒泥土中,啃了满嘴泥巴!
“接旨!”在他们愣滞中,司空珏仍旧好听却微冷的语音又响了起来。
安禄满心愤怒地转头盯着鱼璇玑,恨不得此刻有一把刀在手上,他马上捅死这个孽女,跟她断绝任何关系。可虎贲骑的人将这里看守得严严实实,那里会有给他动手的机会!就在他盛怒中,鱼璇玑清冷的声音出口。“安陵接旨。”
这一声,犹如钢刀般扎在他心里,安禄气得浑身发抖,牙齿磨得兹兹作响。
“丞相,你想抗旨?”一角雪色的袍子和白靴落入眼帘,司空珏高大的身影罩在安禄的头顶上,冷冰的语调不含任何情感,给人以巨大的压力。天上虽有太阳照着,可身上却是挡不住泠泠寒意。
安禄狠狠地半垂眸子,握紧的拳头无声地砸在雪地上,用沉重又苍老的声音回道:“臣,不敢。遵旨。”
“丞相这话本王有些不明白,丞相是不敢不遵旨呢还是不想遵旨?”司空珏雅致的脸庞还带着笑容,可音调却比先前冷了一份。
安禄重重垂头,狠下心道:“臣遵旨。”
“如此便好。”司空珏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他,看他颤巍巍地接过来放在手中,脸上的笑意才温和起来。而相府的几百口子人却是心思不一,各自盘算起来。
鱼璇玑身边的军士已经一人一只胳膊将她拽起来,当即有人走上前将一副镣铐铐在她手腕上,身边那两人才将她放开。纯钢所制,坚硬不可摧,若无钥匙根本就打不开。鱼璇玑望着司空珏,嘴角噙着抹嘲讽。她武功都被废了还弄个这样的镣铐给她,真是看得起她!
“押走!”巽风很是不喜鱼璇玑看司空珏的眼神,面露不悦朝两军士挥手示意将鱼璇玑带走。鱼璇玑将手一摆,不容许他们碰自己,踏开步子从容地走向相府大门。
府外,黄骠马拖着辆木制囚车被一个穿着官差衣服的男人牵着,囚车后面是二十个佩刀官差。虎贲骑的军士在相府门前三丈外排成一线,将看热闹的百姓堵在外面。鱼璇玑的出现,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热议起来,不少人张嘴就是妖孽贱人,什么话都骂了出来。
鱼璇玑停住脚步,清秀脸庞上瞧不出一点动怒的样子,眼瞳中流露出一股悲悯的神色。转头,再也不看他们踏上囚车。落上锁,即有官差两人牵着匹黑布左右将囚车围住。黑幔阻绝所有的视线,也将司空珏投来的目光切断,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了头顶上的那片狭小天空。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靠在囚车里。外面,赶车的人坐上囚车前扬鞭,马儿提起蹄子踏上积雪未化的道路。虎贲骑的人在巽风的指挥下已经整列归队,老百姓们当即就朝囚车围了去,大呼妖孽该死,喊声响彻街道每一处。有的人则捡起地上的积雪就朝囚车砸了去,其他人纷纷效仿泄愤般什么都朝着囚车扔去。
随行的官差只负责看押,只要百姓不靠近,他们做什么官差都不管,任由他们扔东西打骂车内的鱼璇玑。无休止的谩骂持续了一路,直到一行人出了炎京的南城门才没有人跟上来,官差也才把蒙在囚车上的黑布去掉。
眼前世界清明起来,鱼璇玑盘坐在囚车中,眸光悠远而沉凝地看着越来越远的炎京城门,嘴角升起了不明的笑意。
金光照射大地,反射着洁白的积雪,四处一片洁净。空旷的天空中,一只雄鹰扇动着有力的翅膀翱翔其中,自由而肆意。
城楼上,清荷悄声出现瞧着凝视远方的俊美男人,幽咽道:“王爷,安陵她已经走了。”她今早起床的时候听到了消息,赶去司空珏那里却是见他看着明黄的圣旨,一声又一声地叹息着。他不知,他的叹息有多重她心里就有多痛,从来就没有一个女人能入鱼璇玑般牵动他的心。他明明脸上浮着疲倦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亲自来相府宣旨,清荷很明白,司空珏心里害怕了。
他怕襄惠帝会改送另一道圣旨,他怕那个女人会当众被杀,所以一大早就来下旨将她送出炎京。
“走了好。”微眯的凤眸盯着那背影消失的地方,司空珏语气轻软平淡,犹如轻风般过水无痕。
“王爷既然有心救她,何需将她武功废去,徒给自己留下忧思?”她承认自己很妒忌鱼璇玑,却怎么也忍不下心看他那样,同时她也是真的奇怪司空珏的做法。
司空珏轻蹙着眉,神情微悯,眸色凉淡。“若不废去她的武功,她必然会死在炎京。”
她的武功诡异而强悍,他辨不出来,犹像是某种邪功。外附妖孽名声,人人闻之欲除,对她本就不利。
襄惠帝随时都在找机会杀了她,这次要她的命更是名正言顺让人无从求情。昨夜他亲自入宫说了鱼璇玑的事,襄惠帝出言即是要她去死,司空珏废了一番气力才劝说襄惠帝借此事将安禄势力拔除,将鱼璇玑的死刑改为流放。他亦明白,襄惠帝是绝不会放过她的,能出了炎京却难以到达蛮荒。故而他连夜修书派人送给了南方赈灾的司空凌,又让人打点好了看押的人,只要她渡过长河,司空凌就会派人将她救走。
他与司空凌朋友一场,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他原还担忧着鱼璇玑可能撑不过长河,可看了她今日的打扮他就明白了,她不是那种轻易放弃自己的人,就算路途上危险来袭她亦是会自救。可是她毕竟被废了武功,未来将如何也只能看天意了。
天若要亡她,就算他们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清荷垂头苦笑道:“王爷的心思,她或许不会懂,您何必这样自苦?”她俨然如局外人,无法插足他跟鱼璇玑的世界,可她都能看懂的事,司空珏为何这般迟钝?或者说,他是懂了却装作不懂?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白皙而雅致绝伦的面庞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柔光,如苍穹天阙之神袛。他牵唇而笑,似流云在苍穹拂过,若清风扫过松岗,虽浅却生动优雅宜人心境。
“本王救她,不是要她日后感恩图报,亦不是让她明白我有心思。救她,心之所想,只为她短暂安康,只为她有一线生机能看这世界更广阔的天空。这人世间有太多的纷纷扰扰,若是每件事都怀着别样的目的去做。清荷,这样的人生会很累。春秋无岁,人却有年,她日后恨也好怨也罢,本王在乎不起。”只因,他从无在乎的资格。
他的声音如远来自亘古穹苍九天之上,万里琼风吹拂过寒宫的琳琅玉树,霎时间华溢清贵无双玲珑。天底下最美的乐音华章,最动听的天籁,与之相较也似天差云泥,不可相较。
清荷痴痴地看着他,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鱼璇玑是他在乎不起的,可他又是否知道,他也是她在乎不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