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箭雨,灰白的石沟,在如此可怖肃杀的背景下的她,沉静依旧,波澜不惊。她其实生得很美,深且黑的眸子,白且润的肌肤,红且软的唇。只不过她的一惯平静淡然容易让人忽视她的性别与容貌,她无论再怎么内心强大,也始终是个女孩儿,越强大才越该被心疼吧,每一种强大的背后,都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强大的另一面,其实是磨难。
所以,他选择守护,即便这需要他卸去铁骨缩起头,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
无所谓,他不在乎,他只需要守着她,护着她,这就足矣。
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割破苍穹,战靴马蹄跺裂大地,夜风乍起,浓重的血腥与铁锈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生命在消亡,战争的恶魔举起镰刀,疯狂地收割着血肉模糊的头颅。
燕七和萧宸蹲靠着石沟壁,头顶上的杀伐没有惊动他们一分一毫,偶尔有人滚落下来,摔在沟底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半空里箭雨一阵又一阵,从这边来的,由那边去的,时常相撞在一起簌簌往下落,遮天蔽月,像一张大网,笼罩得人喘不过气。
萧宸出手捞住一支差点落在燕七头上的利箭,还未及丢开,便听得上头一阵脚步响,仰面一看,见竟是十几名蛮子的步兵抄着蛮夷部落特有的弯刀向着天.朝兵士放箭的地方冲杀去,正经过两人避身的这条石沟,其中一个眼尖发现,立时大吼了几句蛮语,那十几个蛮兵便立时向着两人扑了过来。
然而燕七和萧宸的反应却比他们不知快了多少倍,萧宸一把将燕七拉至自己身后,手上一抖,才刚捞住的那支利箭便向着冲在头里的那名蛮兵抛了出去,“噗哧”一声正中咽喉,紧接着腰间长鞭已到手上,刷地甩出去,卷住第二名蛮兵手上弯刀,一拽一收,那蛮兵的刀便立时脱手,萧宸将鞭子抡出个圆弧,那鞭梢卷着的弯刀便也在半空划出一道光来,直扫这十几名冲过来的蛮兵的面门,唬得蛮兵们慌忙后退,一时竟是难以近前。
而燕七早已执弓在手,嗖嗖嗖嗖嗖——利箭流水般泻出,就在萧宸逼退蛮兵的一刹那,箭无虚发,悉数洞穿蛮兵们的喉咙!
综武社练就的默契在这个时候竟起到了莫大的作用,萧宸抡鞭负责干扰和防御,燕七放箭只管一击必杀,十几名蛮兵不过片刻功夫便尽数陈尸当场,这片小范围的遭遇战起得突然,结的迅速。
“此处不能再留!”萧宸道。
骁骑营箭手们的位置在更后方,蛮兵若要杀掉这些箭手,必定会途经此处向着后方冲,两个人若继续躲在这儿势必还会被蛮兵发现。
“说得对,咱们往更后面去。”燕七说着冲萧宸打了个手势,直接便从石沟中纵身跃出,向着后方冲去,这石沟是横向的,若是沿着石沟跑反而既绕远路又耽误时间。
萧宸紧跟在燕七身后,撑起金刚伞抵挡后方飞来的箭,看着燕七轻盈灵活地在这些纵横交错的石沟岩峰间翻转跳跃,莫名地感觉浑身一下子充满了力量。
她冷静,她沉着,她无畏,她强大。
有这样的一个同伴在身边,生有何哀?死有何惧?!
萧宸跟着燕七冲,身后的金刚伞上不时传来叮叮咔咔的响动,好在这伞足够大,能够从头挡到膝,跑起来时腿尽量抬高,敌军的箭就没那么容易射到小腿上。
然而逃终究快不过追,蛮夷民族善跑善骑,对此处地势又熟,很快便又有十数名蛮兵由后头追了上来,燕七翻过一道石沟后再次搭箭引弓,回身出手,依然是箭无虚发!萧宸左手撑伞,右手执鞭,一行挡下蛮兵射向二人的利箭,一行以鞭阻挠追兵冲上,双方再度战成一团!
然而这一次燕七和萧宸却没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蛮兵忽然像潮水一般四面八方地涌了过来,骁骑营的箭阵竟一时阻慢不了这“水”势——发生了什么?难道——骁骑营的步兵们顶不住了?全都——全都阵亡了?
燕七翻身上得石垄上举目远眺,却见战场中心骁骑营的步兵们仍与蛮兵杀得难解难分,而这突然汹涌而来的蛮兵竟然是从蛮夷阵地的方向赶来的——蛮夷这一次竟然动用了数量众多的大军,骁骑营人数立时处于了劣势——骁骑营危机!
“杀——”骁骑营的箭手们杀红了眼,由沟壕中冲杀出来,还有箭的继续放箭,箭射完的抄起刀枪冲上前去,双方在这沟沟道道内短兵相接杀在一处,放眼四望,每一个角落都在闪着刀光,每一寸天空都在飞着血雨!
“跑!”萧宸一厢抵挡着扑杀而来的蛮兵一厢冲燕七喝道。
说好了的,遇到危急情况,先自保,不要管对方,离开这儿才是首要!
蛮兵太多了,汹涌不断,斩不尽,杀不绝,再这样无休止地耗下去,谁都无法撑到底,所以趁他还有力气,趁他还能替她挡得一时,跑,快跑,什么都别管,离开这儿才是首要!
“好!”燕七应了他,这让他顿感安心,转过身放开了手脚,倾尽全力将蛮兵挡了下来,他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但他知道她一定没有优柔寡断地停留,她总能干脆利落地分清利弊轻重,她总能让你放下心来抛开所有的负担。
——如此,死也无憾了。
燕七果然没有停留,留下就是拖累。她飞快地奔跑在沟壕之间,向着地势更复杂的地方去,只有这样的地势才更易摆脱追兵,也更易躲避敌人的飞箭。
狂奔,跳跃,闪躲,不见疲惫,没有迟疑,像灵巧的飞燕,像敏捷的山猫,负责追击的蛮兵惊骇了,这个又瘦又小的天.朝兵简直就像一道鬼魅!
还要不要继续追下去?蛮兵有些迟疑,然而还未等他做出决定,他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头远远地离开了身体,“砰”地一声砸落在地时,他只听见有人叫了一声:“燕小胖!小心!”
燕七本能地就地一滚,叮地一声一支利箭撞在了她刚才落脚处的石面上,再起身时手中箭也已疾出,顺着来箭的方向回击过去,乌光一道直袭身后那战作一团的两人之一,噗地一声鲜血飞溅,直接由太阳穴穿入贯穿了那人头颅。
与那人对战的人立时收了招,大步向着她奔来:“燕小胖你瞎跑什么!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吓死我?!”
元昶带着满脸满身的血恼火地奔到面前,也不知这血是蛮兵的还是他的,却只管一拉燕七的胳膊:“跟着我,现在已经跑不出去了,要么杀,要么死,燕小胖——你怕不怕?”
“还好吧。”燕七道。
“那……”元昶抹一把脸上的血,登时成了一张狰狞的大花脸,大花脸上此刻却咧出了一记笑,“愿不愿意和我死在一起?”
“就眼下来看死不到一起才是奇迹吧。”燕七说大实话。
“你——臭小胖!到这个时候了都不让我高兴高兴?!”元昶气得狠狠瞪她。
“好好好,死死死。”燕七生怕临死前还要捱顿揍。
“……跟着我!”元昶攥住她的手,转头望向身周,那蝗虫似的蛮兵还在汹涌不断地向着这厢包围冲杀过来,有如阴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光,“燕小胖,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呢?”
元昶扬起唇角,一手握紧战戟,一手握紧柔荑:“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一时刻,我踢偏了一脚鞠。”
说罢放开燕七的手,战戟一抡劈开飞扑上来的一名蛮兵,喝道:“跟着我!”
“好!”燕七应道。
这情形似曾有过,是什么时候呢?对,是在综武赛上,他说“跟着我”,她说“好”,然后他和她并着肩奔跑,并着肩战斗,那比翼齐飞的美妙滋味,竟能在此刻再度品尝。
好,就这样再次并肩吧!杀它个血流成河,死它个轰轰烈烈!
蛮兵汹涌而上,元昶挥舞战戟,燕七利箭疾出,血雨漫天,腥风扑面,数不清多少刀剑劈头盖脸袭来,听不明多少兵器相撞响彻耳际,元昶横拦竖挡纵劈斜砍,有一夫当关之勇,挟力拔山兮之势,以一当百,气盖山河!燕七箭无虚发冷静犀利,刀剑在前不动容,凶蛮压顶无所惧,凛冽强悍,霸气凌人!
蛮兵一波又一波地扑上来,一批又一批地倒下去,然而燕七的箭终归到了用尽的时候,元昶的力气也渐渐趋向衰竭,每一个动作跟随的都是一声粗重的喘息,每一步迈出都如同灌注了水银,整个世界忽然之间静寂无声,只有这喘息与脚步重重地捶击在胸膛。
咚,咚,咚。沉重得让人不堪重负。
元昶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燕七,此时此刻她的面容如此清晰地映进他的眼底,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漪,一如既往地……惊人美丽。
“燕小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由胸腔发出,悠长地响彻在这静寂的天地之间,“我……我喜……”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