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妥帖些。
徐明薇知道这场法事,其实是傅恒为着她能求个心安做的。心里感激的同时,也觉着沉重,无从排解。
那天她一进到屋里,原本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但在吴大夫拨弄药渣子的某个瞬间,她忽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似曾相识。徐明薇当时还以为是谁身上熏的香,并未在意。过后才想起来,当时屋里只有王氏吴大夫等几人,下人身上是不许熏香的,吴大夫身上只有药草味道,傅恒和王氏也不用那香味……徐明薇这几天绞尽了脑汁回想,到底是在什么场合下闻到过相同的味道,冥冥中觉着这个十分重要,可偏偏她就是想不起来。落在傅恒的眼里,却被解读出了另一番味道。她也无从解释,那一抹淡淡的香味,与他说了,他也只会笑她魔障了罢。
如此闹腾过半个月,除去在头一场法事上有见过青梅和樱桃露脸,来给绿珠红珠烧纸钱元宝,后头倒安静,不刻意打听,都听不到两人的动静。
老赖家的冷笑道,“如今倒乖觉,也知道出了事要夹住尾巴,安生一段时日哩。”
婉容听了抬眼笑道,“这一个一个的,再安生,也总有跳出来的一天。婶子且瞧好了,远不了。”
婉柔嗤道,“什么个东西,咱们(奶)奶又不是那等容不了人的,老实些,还有她们的好日子过过。心眼楞坏楞坏的,等着好果子吃!”
说完又飞了一眼闷声坐在一边做帕子的婉仪,故意拉了碧桃与自己一起坐了,指桑骂槐道,“可叹还有些眼瞎的,上杆子地要学了那些个坏心眼的,自作自贱!碧桃妹妹,奴看你眼睛就亮敞,是个好的。”
碧桃听出婉柔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说的反正不是自己,便笑眯眯地应了,“奴打小眼睛就好使,婉柔姐姐你尽管放心。”
婉仪气得跳将起来,一把扔了手里的针线活,看看婉容,又看看婉柔,前者似乎完全没听见动静似的,头也不抬一下;婉柔却是拿眼轻蔑地看了她,仿佛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婉仪心里憋着气,冷声道,“原想着到底是姐妹一场,你们明里暗里地拿话讥讽了奴,奴也当作耳旁风过了便是。却原来一味忍让了也不讨你们的好,如此便当作不相识罢,割舍了便是。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光道,奴跟前便是刀山火海也自己受着,不消你们操心看热闹。”
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
婉仪在屋里待不住,拿了针线便往外走,寻摸着坐到树下去绣。不想刚一出门,迎头便撞进了傅恒怀里,一时又喜又羞,还不待她表情,就被傅恒嫌弃地用力推开了。
“这屋里的规矩也得好好紧紧了,哪有丫头这样随随便便就往爷们怀里撞的,让人瞧见了还当我们家是有多轻浮!”傅恒冷脸朝老赖家的招呼了一声,又问道,“你们(奶)奶可在里头歇觉?”
问罢却是不等老赖家的回答,径直脱了外袍便往里屋走。徒留身后婉仪受了众人讥笑,一张俏脸又青又白地站在那里,半晌回不了神。
第二卷第029章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午觉一向睡得浅,早听到外头的动静起来了,抬头便见傅恒扬着笑脸进来,好奇道,“甚么好事,瞧把你给高兴的。”
傅恒挨到她床边,喜色道,“还记着前些日子跟你说过的大千先生吗,就是远山兄的先生?”
徐明薇脑子里过了一下,才将人都对上了号,点头道,“怎地,这回让你寻着了?”
傅恒说道,“却是早回了京,只是客居在远山兄家,访了几回都说又出门去了。今天早上总算是碰上了,说了一回山水,颇有进益。本想着做一回东家,请了大千先生好好畅饮一番,可惜大千先生推说精神不济,没能全了这桩美事。却是约了我明日再去,还可带了画作以求点评。我的乖乖,你瞧着我带了那幅去才好?”
徐明薇心里笑他原来还有这样一面,跟追星的见了偶像一样,倒也可爱,哄道,“也不急于一时,到明日还早着呢。你先挑了满意的出来,再问了爹爹的意思罢,我这眼拙的,并不认得好东西哩。”
傅恒便笑,“让我爹挑?也亏你想得出。我爹那大老粗,对着酱缸上的字都能叫一声好,是好东西也叫他给埋没了。还是你劳累些,替我过过眼。”
徐明薇心想,要是房师傅在就好了,这上头她才是行家。却不成想人是这样不经念叨,刚落了这样的心思,婉容便欢欢喜喜地闯了进来,傅恒正要皱眉骂人,一个两个的今天都这样不知规矩避退,便听得婉容喜道,“(奶)奶,您当是谁个来了?!竟是房师傅上门来了!”
徐明薇听着便从床上跳起,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要往外头跑,亏得傅恒即使抱住了,皱眉道,“便是去见天王老子,也没得光着脚去了的道理。”
婉容赶紧过来帮着穿了鞋,又替她梳了头,勉强能见客了,才放了徐明薇出门。
傅恒心里还奇怪这是谁上家来了,让他这小媳妇欢喜成这样。出来到厅中一看,下头坐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面色微青,看着便似有什么不足之症的样子,两眼倒十分清明精神,浑身上下说不尽的风流做派,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傅恒心里还在惊叹,徐明薇已是迎了上去,又惊又喜地拜倒。房师傅连忙上前来扶起,笑道,“原是来你家避难的,不嫌添了麻烦就好,如何受得起这等大礼。”
徐明薇奇道,“先生如何有此一说?”
边上同房师傅一起来的还有伺候她的小丫头青青,闻言嘟嘴道,“都是那不知耻的杜明堂,也不知道听谁说起了房先生家底丰厚,竟厚着脸皮来讨要故去兄长的遗物,张嘴便要五百两银子,倒不如去抢了合适!”
徐明薇听着糊涂,问道,“杜明堂又是哪个?”
房师傅看了青青一眼,并不叫她说,“杜明静是我故去夫君的名讳,那杜明堂只是个远房堂兄,早就失了来往。月前忽的寻上门来,说是要替杜家讨回夫君遗下的五百两家产,也是可笑。你娘后来出手将他赶了走,只怕他还要来闹。我便自卖自身,做了你的嫁妆投靠上门来了,喏,身契在此,你是收也不收罢?”
徐明薇简直哭笑不得,接过身契一看,果然是盖了官府大印的,以天启律法,家奴不得蓄私产,以后那杜明堂就算再来讨要那子虚乌有的五百两,也无从讨要起了,因为连弟媳妇本人都已经是别人家的家产了呀。
徐明薇收了身契,苦笑道,“先生何苦为着那痞子作践自己,上官衙与他对峙了便是。”
再说区区五百两,她们徐家又不是出不起,真不愿意上公堂抛头露面了,私底下了结了,写张两清的文书也能解了此节……徐明薇还未想完,又听房师傅淡声道,“唯小人难缠。这等事又不是那样容易说得清楚的,今日五百两拿了,后日又来拿一千两,给是不给?唯有将他的路都断了,才能放了心。”
第二卷第030章纵使举案齐眉
徐明薇心想,那也犯不着来自卖自身做了“嫁妆”来傅家啊,在徐家不是住着更舒坦些。这才想到,是了,房师傅必是不愿意白白在徐家受了赡养,加上贺兰氏也有心在傅家替她多张罗个帮手,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应了房师傅所求罢。
她眼眶便是一热,好容易才镇住了心绪翻腾,展眉笑道,“如此也好,您这一来,学生有不明白之处,也不会两眼一抹黑地没人问询了。眼下就有一件用得着先生的,先生且先坐下歇歇脚。”
转头又对傅恒说道,“我家先生别的且不说,一手好字叫人惊才绝艳,更是描得一手好丹青。有这么一座真佛在此,与其让我帮着挑了,还不如拿来与我先生看了,更得大千先生心意。”
傅恒也是听说过房素衣的名号的,心中暗叹难怪甫一见面就觉着此人气质如莲,原是房怀山之女。听了房素衣和徐明薇的对话,心中又惊又喜,别人请也请不来的,如今倒成了他家的家奴。虽然傅恒也不打算以家奴的身份慢待她,但是知道这人从此以后便常住他家,不得远离了,心情总归是不一样的。因此徐明薇才一提起,他便笑着应了,往书房去挑拣合适送与大千先生过目的字画。
房师傅见傅恒终于走了,才拉了徐明薇双手细细看了,问道,“听你娘说你们两个还没日子圆房,我原本还当他是作势讨好了,如今看来也还有几分真心在。只是我看你眉间一股愁色,可是碰上了什么为难事?”
徐明薇先是摇头,不意将自己还不做准的事情说了,徒添旁人烦恼。但房师傅是哪样人,岂会被她随意糊弄了去,当下便冷了眉眼,说道,“果真是离了些时日便将先生抛在脑后了,旁人皆道人走茶凉,诚不欺我。”
徐明薇忍不住苦笑道,“先生真是折杀我也!如何作此想,这些日子家中的确是出了些事情,只是如今都已经解决了,其中有些细节学生一时还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才不想惹了先生心烦而已。”
房师傅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我知你心意,不愿操累了先生,这份情先生心领了,但这一纸身契并不是做空的,要让我在傅家安心待了,也得寻些事情与我做了才好。”
这话里头倒有几分无功不受禄的意思了。房师傅话都已经说得如此彻白,徐明薇也没了言语,但防着傅恒一时片刻便回转,只相推了过后再叙。
房师傅得了她的承诺,便安心由她安排起住处和用度来,一边又笑,“原是没做过这个的,听你们主仆回话才想起,这自卖自身的也需自称了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