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可不是简简单单看望她女儿的,“城主还有什么话要跟在下说?”何愈开口问道。
赫元没做声,而是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团棉絮似的玩意儿,棉絮上带着血,放在桌子上。
何愈问道:“这是什么?”
“不打开看看?”赫元道。
何愈将那团血糊糊的东西打开,只见一截胡萝卜似的玩意顺势从纸包里滚了出来,何愈定睛一看,看清那竟是一根人的手指,两个指节,发灰的指甲壳里还有泥土渣。
何愈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赫元道:“看不出来吗?这是一个人的手指。”
“我知道这是一根手指,”何愈道,“但这根手指是谁的?”
赫元抬眼,直勾勾地看向何愈,往下耷拉的眼角里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也是,手指不比人头,不怎么容易认出来。但这根手指,可是你最好的兄弟,柳副将的。”
何愈一怔,半晌没有答话,定定地看着那截手指沉默半晌,“你怎么知道这根手指是他的?”
“因为我是亲眼看着他的手指被砍掉的。”赫元答道,“是我亲手从泥巴地里接起来这截手指,那个时候这根手指还是热的。”
“发生什么了?”何愈问。
“既然你问了,那我就我告诉你当时发生什么了罢。想必你也知道,马太师打着圣上的名号亲自出兵,要肃清一切异心,他抓到了你的兄弟柳小六。不过他是条汉子,怎么也不肯说,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于是马太师用脚踩着他的脸,逼问他招出你有多少人马,是怎么布兵,他就是不肯说,于是被太师剁了一根手指……”
“然后让你带给我。”何愈冷冷地看向赫元。
赫元搓了搓手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再怎么说这明面上,我也是圣上任命的城主……但我心里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他的手指点了点何愈的身下的座椅,“要知道你今天能坐上这个位子,可少不了我的帮助。”
何愈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赫元,赫元接着说:“你实话跟我说吧,最后那卷兵书,到底在不在你的手里?”
“不在。”
“都这种时候了!”赫元愤然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说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何愈平静地回答道。
赫元不屑地摇头,他压根不信,“难道你还要说,那马太师的儿子也不是你杀的?”
“不是。”
“你!”赫元愤然道:“怎么不是你?当时马二郎围攻你,差点就把你拿下了,结果一转眼人就音讯全无,连带着还搭进去了一只分队,都这样了你还敢跟我胡说?”
“我没有胡说,”何愈道:“那日被围捕,侥幸逃脱,从此便没见过马二郎,更不知道马二郎上哪去了,马太师将马二郎的命算在我头上,我尚且能念在太师丧子心痛,糊涂不清,但赫城主平白无故乱扣帽子,又是什么意思?”
赫元语塞,何愈便接着说:“听您的意思,您是知道马二郎围攻我一事的,那时我就在赤赫城城外不远,城主不肯出手相助就算了,毕竟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事儿,没人乐意。但现在城主的意思,怎么是巴不得我死在他手上?”
只听“啪”的一声,前厅有一个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一名姑娘快步过去,“小小姐,你可慢点走。”只见一个肉乎乎地小球出现在大厅前的门槛上,小肉球趴在地上,人还没有门槛高,露出一双跟星星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何愈,笑嘻嘻的嘴角往外淌着口水。
照顾柳如眉的丫鬟忙跟何愈赔礼,一边拽着柳如眉的手臂,要把她从这里给弄出去。柳如眉朝他伸出手,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不要,要抱,要抱。”
何愈的手里还握着那半截手指,明明已经冰冷到僵硬,却在这个瞬间烫得他一哆嗦。
丫鬟没主意地看向何愈,指望何愈会和原来一样走过来抱抱柳如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来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只见何愈的脸色一沉,冷声道:“把她抱下去。”
“是。”小丫鬟慌忙将柳如眉抱走。
赫元道:“那丫头是柳副将的女儿?”
“是。”何愈点头道。
“真没想到啊,”赫元道:“我看柳副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也有这么一个水灵灵的丫头,只是可惜,小小年纪的,父亲就不在自己身边。”赫元从座位上站起来,扬手拂了拂衣角,道:“柳副将人在太师那儿,还有口气,至于这口气还能留多久,那就看你的了,我想你应该明白该拿什么去换吧?”
何愈抿了抿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送。”
赫元走后,何愈一个人坐在大厅里,他抬抬手,让下人都下去,然后静静地看着桌子上那截断指。弯曲的关节,指甲缝里的泥,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时的画面,他被马太师用脚踩着脸,他的手插1进泥土里,想攥成拳,然后被刀刃截成了两半。这是他的好兄弟,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救出来。
就在这时白梁风风火火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对何愈大声说道:“柳大哥出事了。”话刚说完,就看见何愈面前的那截断指,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这根手指是……”
“是的。”何愈点了点头。
白梁错愕地立在原地,伸手搓了搓脸,喃喃道:“现在该怎么办?”
何愈沉默了半晌,开口道:“那日被我们带走的马二郎的士兵,他现在在哪里?”
阴冷地牢的门开了,许久未见阳光的囚徒惊愕地往角落里蜷缩,白梁指了指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低声道:“就是他。”
何愈点点头,让人打开牢门,走到那人的面前,问道:“你说你知道最后一卷兵书在哪里?”
那人惊恐的往阴暗角落躲藏着,他从破烂的衣服里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窥探着何愈,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何愈问。
那人木然,他曾经是那么大贪生怕死,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而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他终于明白,原来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如果我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死了?”
何愈道:“如果你知道,我就让你死。”
那人舔了舔龟裂的嘴唇,哑声道:“京都北陵,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第84章梦魇
她觉得自己不能动,身体深陷在泥潭里,四周是一片漆黑。
她的胸口传来细小蚂蚁蠕动撕咬的酥麻,顺着血管里的血液,一直传递到她指尖,脚尖还有身体的每个角落。
不远处突然亮起鬼魅的萤火,泛着绿光,像荒野中孤狼的眼睛。
她想跑,但腿动不了,潮湿的泥块从她的手指缝隙之间扑簌簌地滚落。
眼睛越来越近,几乎可以从昏暗里,依稀分辨出绿色瞳孔周围的轮廓,这是一个人的脸,目眦尽裂,长着血盆大口,拖出一条鲜红的舌头。这张人脸后面是狼的身子,矫健的在黑暗里跳跃,一转眼便出现在她的面前,用嘴咬住她的脖子。
她想跑,但腿动不了,喉咙被死死掐住,喊不出声音,只有咕噜噜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