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后,她跨坐在他的腰上,为难,“这印章盖在哪里好呢。”
沈鹤行眸色越来越深。
乔漾并没注意到,她这会儿只想给他盖章。
她捏着印章,手往下移,最后停在《诗经》上,她眼睛一亮,纯澈的双眸里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那就、盖在这里好了。”
乔漾刚盖上去,就被沈鹤行扣住了双手。
她无辜地眨眨眼。
“还记得我之前给写的那些诗吗?”
乔漾想起来了——
在临台寺,他房间里,她发现的那卷宣纸。
“嗯。”
乔漾眨眨眼,“你现在要给我念吗?”
沈鹤行反问:“那你想听吗?”
“想。”
乔漾不假思索地回道。
沈鹤行低低一笑:“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诗经郑风子衿》
他咬字清晰,似乎是要将乔漾融进骨血里,与她白首不分离。
在这样的环境里,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乔漾认真的听着,偶尔会跟着他的节奏念。
沈鹤行看着她流露出媚态的桃花眼。
这种媚不是低俗,也不是艳.情,而是一种无意识的魅,带着最致命的纯真引诱。
很显然,他被诱.惑到了。
沈鹤行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他心底不由得轻哂,暗自嘲讽。
原来他根本做不了什么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他贪恋红尘,贪恋她的美色,贪恋与她这样的亲密接触。
他始终是个好色之徒而已。
热水从花洒里打下来,乔漾这才恢复了些神志。
她坐在台阶上,任由沈鹤行帮她清理。
乔漾明明很困,可是又睡不着。
她睁开眼,视线落到她盖章的地方。
“咦?”
她意识稍稍回笼了些,声音糯糯的,“印记不见了。”
她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印记,沈鹤行洗了很久才洗掉。
“这次怎么掉的这么快。”
沈鹤行嗯了声,说:“因为水和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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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行单独番外一则)
深秋十月,清晨,临台寺。
山中清寒,不过十月光景,早起时地面就上了一层霜。
老住持净明做完早课,发现向来准时的梵一今日却没有过来,他走出房间,问向正在扫枫叶的小沙弥。
“梵一呢?”
小沙弥单手搁在胸前,回答:“住持,梵一师兄的俗家父兄来了,梵一师兄正在客房陪他们。”
净明了然地点头。
从半年前开始,梵一的俗家家人隔三差五就会过来——
想带他回去。
今日本是梵一的剃度受戒日。
想必,俗家家人也想最后来劝解一波。
净明平和道:“去请一下梵一。”
“是。”
小沙弥放下扫把,便往客房跑去。
院里掉落的枫叶还没扫干净,净明拾起扫把继续打扫。
临台寺建立在渭青山,庙门前种了一亩枫叶林,每到深秋,枫叶就染红了山门。
每年到这个季节,也是游客最多的时候。
净明替小沙弥扫完落叶,便回了宝殿。
这里供奉了前几代住持的牌位。
净明跪坐在蒲团上,轻叹:“师兄,梵一的俗家家人又来了,想必又是让他回去的。”
他的师兄净慧是临台寺的上一任住持,也是梵一的外公。
净慧俗家姓舒,他从小就长在临台寺,二十岁那年动了凡心,跟一个姑娘下了山,还了俗。
好景不长,那姑娘在生完小女儿的第七年便离世了,净慧将一双儿女抚养成人,便了却尘缘,回了临台寺。
谁知,数年后,小女儿所嫁非人,儿子沈鹤行才五岁,便跳楼自尽。
小女儿死后半年,丈另娶新欢,净慧怕外孙受委屈,便接来了临台寺抚养。
许是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五岁的沈鹤行日日被噩梦梦魇,人看着又小又瘦。
净慧心疼不已,便给他剃了头发,取了“梵一”这个法号,这才让他远离噩梦困扰。
净明看着净慧的牌位,道:“师兄,我其实舍不得让梵一离开,他心思澄明,有慧根,心里亦有一颗向佛之心。”
“我老了,怕是也没多少年了,将来这临台寺的住持还是得留就给他。”
佛堂里静悄悄的,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就在这时,牌位前的蜡烛火焰无端地跳动了两下。
净明的心脏也随之一跳,他有所感,轻声道:“我明白了。”
…
小沙弥去请梵一后,不消片刻就回来了。
回来时,身边还跟着一穿着藏青色僧袍的年轻人。他身量高,身长玉立,衬着人如松如竹,身边的小沙弥只到了他腰腹处。
年纪约莫二十出头,斯文俊俏,面冠如玉,深邃的眉眼清隽入画,愈发地幽深清冷。
净明慈爱地看向他。
梵一招小姑娘喜欢,来渭青山旅游的姑娘都想找他要联系方式。
但结果都被他拒绝了。
有一年,来渭青山的女性游客特别多,而且都是冲他来的。他被骚扰的没办法,每天就躲在房间里清修,只等晚上游客散了才出来。
后来,净明从小沙弥的口中得知,原来是有人把梵一的照片发到了网上,慕名来找他的人变多了。
那张照片里,梵一身着素色僧袍,站在枫叶林下来,清隽的宛若天上人、水中月。
再后来,他的俗家家人利用手里的权利,把网上的那张照片删了,慕名而来的游客这才少了不少。
梵一微微颔首,“住持。”
声音清冽,如碎玉般的质感。
净明应了声,打发小沙弥离开后才道:“今天是你的受戒日。”
梵一:“是。”
净明:“听说你俗家的家人来了?”
梵一平和地嗯了声,“他们让我回家。”
净明:“那你是如何打算的呢?”
梵一抬起眼睑,眉眼里虔诚温和,他摇了摇头,“我一心向佛。”
看来是不打算回去了。
净明听罢,心里不免叹了口气。
梵一五岁时来的临台寺,如今已经是十三个年头了。
老住持圆寂时并没有说让他受戒,但不知何时起,寺中的师兄弟们都默认为他会十八岁生日这天正式剃度出家。
“梵一。”
净明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郑重道:“你真的想好了,红尘俗世就这么断了?”
他心思虽然澄明无垢,但始终是缺了点灵窍之心。
就在刚刚,那盏烛火跳动之时,净明忽而想明白了。
让他去俗世历练几年,见了人生八苦,他才能真正的皈依佛门。
当初老住持没给他受戒,只是单单取了法名,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净明又将佛堂之事告知了他,又道:“想来,你外公也希望你多历练几年。”
他从小便长在了临台寺,如同一张白纸。
净明第一次用了俗家的称呼。
梵一沉默不应。
他觉得没有必要。
“住持,我……”
净明打断了他的话:“若是你二十五年那年,依旧佛心秉存,到时候再剃度也不迟。”
梵一垂眸沉思。
佛堂里静谧祥和,檀香萦绕;寺庙外,秋风吹得如火的枫叶沙沙作响。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安静稍许。
梵一抬起了眼睑,应了净明的话:“好。”
他面色从容自若,并没有为离开而伤心,也没有为即将的生活所憧憬。
他只是平和的接受了。
老住持说的对,若是真有缘,也不急于这一刻。
梵一双手合十,颔首跟净明告了别。
直到次日,他脱下僧袍,换上常服,与沈家人一道离开了临台寺。
净明站在山门前目送他离开,苍老的双眸变得澄澈通透。
不管他最后回不回来,放他离开,是自己在圆寂前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