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只有眼前这一间小小的矮房看得出一些人气。
江凭阑的手忽然不能自已地一颤。
矮房……这废宫里有许多宫室,但为何偏偏有人气的是一间小小的矮房?
她偏头看了一眼身旁人,他表面上总是风平浪静的模样,认识他这么些日子,也只见他方才在长乐宫失了态,可谁又能知道,在那里,他的衣襟交叠的那个位置,或早已翻江倒海,骇浪惊天。
半晌后,皇甫弋南打出一个手势,示意江凭阑跟在他身后进去。
☆、往事如鸩
四下寂静无声,整座废宫都是空的,唯独这间矮房显然不久前还有人住着。
今夜有月,眼下月悬当空,正是敞亮的时候。皇甫弋南的目光落在钉死在矮房窗户上的用以遮光的木板,脸色显得很难看。江凭阑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看着矮房的门被一点点移开。
“嘎吱”一声,门推到底,没有机关,没有危险,却有冲天臭气扑面而来。
两人齐齐木然。
这是怎样的气味?满屋子尘芥的气息,食物的酸腐夹杂其中,隐约还有排泄物的味道,但凡嗅觉正常的人,此刻一定倒头就呕。
江凭阑从最初那一刹震惊中回过神来,拼命忍住已经快涌到喉咙口的乱潮,屏住了呼吸偏头去看皇甫弋南。他一直很平静,平静得毫无生气,没有以手掩鼻,也没有像她一样屏息,只是一动不动立着。
她在那样惊天的平静里渐渐镇定下来,从无数奇怪的气味里辨出他身上的淡淡药香,不知怎得便觉好受了许多。
乱潮轰然退去,徒留心口那里无限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弋南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火折子打着。
满屋子东倒西歪的摆设一下子映入眼帘,翻倒的落了灰的柜椅,碎落的盛了菜的瓷碗,泛黄的沾了排泄物污渍的潮湿被褥,斑驳的起了碎屑的石墙……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天牢里的死囚尚且要胜过于此。
怎么能……怎么能?
她是名动甫京的喻家小女,惊才绝艳,容颜天赐,一朝入宫,也曾惹后宫佳丽妒忌,也曾被捧在手心,也曾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曾诞下整个皇甫最令人惊羡的皇子。
可是……怎么能,他们怎么能!
十七年,她就活在这里吗?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被逼苟且吗?
江凭阑在巨大的震惊与不解里听见脑中轰然一声响。
眼前的画面忽然变了。
矮房还是矮房,却要比眼下新一些,一身淡蓝素裙的女子驻足窗前,踮起脚像在透过木板缝隙往外望着什么。
江凭阑的睫毛轻轻颤动,知道这画面不是真的,却是在这里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见,正如微生皇宫里,她亲眼看见惠文帝身受五马分尸之刑,这对于深信现代科学的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堪称奇迹。
她经历过一次,因此不再像上回那样乱了阵脚,尽可能不动声色地站着,不想被皇甫弋南看出任何异常。
女子一日日驻足窗前,一日日等,等到后来已无心梳妆,穿着白色里衣,披散着长发,脸上总挂着诡异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瘆人,却瘆得人心间微微的疼。
画面一转,矮房里进来几个侍卫,一路说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江凭阑仿佛预感到什么,心中一惊,暗暗攥紧了拳头。
“嘿,我先,你们外头等着。”
“今个儿玩点新鲜的,兄弟们一块上吧!”
“滚你丫的,大爷我要先来!”
“哈哈哈哈……瞧你这猴急样!”
她呼吸一紧,蓦然朝后退了一步,看见当先一个侍卫熟门熟路进来,大笑着推倒驻立窗前的女子,“来来,给大爷好好睡一睡!”
江凭阑猛地闭上了眼睛。
眼睛闭上,耳朵却还能听到。听到衣物被粗暴地扯开撕碎,听到女子凄厉的哭声,听到男子满足的低吟与长叹。
她再无法强装镇定,摇着头喃喃,“够了……够了!”
皇甫弋南早在最初便发现她的异常,此刻正蹙着眉回头看她,一只手悬在半空,似乎想去推醒她,却又犹豫僵持着没有继续。
那声响明明不大,听在江凭阑耳里却清晰得像一个雷重重打在头顶。她死命捂住耳朵不住喃喃,忘了这里是不得喧哗的深宫禁地,忘了身旁还有皇甫弋南,也忘了她其实完全可以转头跑出去。
长乐宫里,那张斑驳不堪的脸晃在她的脑海,即便闭着眼也能看见。
难怪,难怪喻妃会怕光,难怪她一听见“睡”这个字就落荒而逃,难怪一首候人歌在她嘴里反复吟唱,难怪那爱花爱淡蓝爱素裙的姑娘,被岁月蹉跎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紧闭双眼,不自知地落下泪来。
皇甫弋南微微一怔,悬在半空的手也跟着落了下去,轻按在她肩头,“凭阑?”
她似有一刹什么也听不见,又有一刹脑中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那些杂乱的声音一点点远去,留了谁在寂寂黑夜里一声又一声轻柔低唤。
凭阑,凭阑。
江凭阑木然半晌后睁开眼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蹲到了地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是湿的,连带脸颊也微潮。
她哭了?
挨鞭子也一声不吭的人,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也一声不吭的人,哭了?
她回过神来,看向屈膝半跪在跟前扶着她肩的人,不知是不想被他瞧见这副模样还是出于对自己居然哭了的震惊,立即抬手去擦眼泪。
却有一只手比她先到。
他的指尖分明是凉的,到了她脸上却生出腾腾的热来。他一点点细致地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干,又去抚她发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