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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弋南笑了笑没说话,就这么不盖被褥不枕东西地阖上眼睡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身侧人窸窸窣窣动了动,他的身上多了被褥,又过一盏茶,身侧人窸窸窣窣又动了动,他的颈下多了枕头。
随即他听见她叹息着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夜访废宫
再过一盏茶,缩在床角的人窸窸窣窣又动了动,随即她睁开眼,一连眨了三次,自顾自嘀咕:“从前也不是没和男人睡过,怎得今日睡不着呢?”
一直保持着平躺姿势和均匀呼吸的皇甫弋南蓦然侧头,一刹间眼底清明,似乎这三盏茶的功夫也不曾入眠。
江凭阑笑嘻嘻转头,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就知道你没睡,别装了,来来,我们聊天。”
他眯起眼看她,像是要看清楚这女人的脸皮究竟有多厚,默然半晌后道:“就聊方才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他的语气分明清淡得很,江凭阑却忽然打了个冷颤,玩笑好像开大了?
她“呵呵”一笑,“你听错了。”说罢自己也觉得这说法太过无稽,又竖起三根手指真诚道,“小时候,跟爷爷一起睡过的。”
皇甫弋南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满眼的不信任,想起她素来的行事作风,觉得她跟别的男人共枕过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哦,好吧,”她吸了吸鼻子,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便解释起来,“江家有各式各样的魔鬼训练,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江老爷子,哦,就是我爸,他狠起心来就把我和保镖们丢到荒郊野岭去自生自灭。也就是那时候会跟阿迁一起夜宿,睡过山洞,睡过草皮,睡过树枝,反正哪里能睡就睡哪里,累极了连眼皮都睁不开,哪还管得了什么男女之防。”
皇甫弋南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听着,一瞬间好像看见入夜山林,她形单影只行走其中,于狂风骤雨间将背脊挺得笔直。他有一刹觉得心间淡淡苦涩,可一转念却又庆幸,她若不是在这样的凄风苦雨里长大,也不可能于两个王朝的夹缝间活到今天。
“在我的家乡,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你们所说的男女之防在我们眼里不是那么要命的东西。我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身边连半个女的都见不着,性别意识本就淡泊,倒是来了这里以后渐渐懂得一些。”江凭阑说得头头是道,自觉十分有理,“况且事急从权,为了生存这些都是小事。阿迁也是正人君子,从来都避免跟我有肢体接触,也就是替我挡个鞭子拳头的时候才会接近我。”
“鞭子?拳头?”他偏头问。
“哦,”她语意平静,“离家出走被抓回来就得家法伺候,”她一脸贼兮兮的样子,“不过比起挨揍,被关禁闭更有意思,老爷子的机关都快被我玩坏了。”
“知道会挨打还要逃?”他又问。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她笑得狡黠,“不是我说的,是我人生的座右铭。”
他眼底神色黯了黯,默然半晌后问:“倘若有人能给你这样的自由,你可愿意放弃眼下的一切跟他走?”
她敛了神色,似问非问道:“眼下的一切?”
“你一心要找的人,还有解答你心中疑问的所有可能。”
“我想我用不着回答,因为那个人,”江凭阑含笑偏头看他的眼睛,说得笃定,“他做不到,也给不了。”她稍稍默了默,再出口时冷静得像是在做一道算术题,“我有我不能放弃的人,他也有他必须了结的事,我心怀自由,而他意在天下,我和他,不一样。”
皇甫弋南笑了笑,似乎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的确。”他撇过头去,“不过,他做不到的事,微生玦也做不到,江世迁,同样做不到。”
江凭阑嗤笑一声,“微生心系家国是应该的,阿迁如何不能?”她思忖一会,一字一顿道,“这个标题怎么样?宁王妃趁夜逃奔,宁王殿下痛失爱妻,破折号,宁王妃与其青梅竹马的保镖不得不说的故事,甫京早报为您实时报道。”
他一脸“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的表情,翻了个身侧睡,枕着头饶有兴趣地看江凭阑,“你是说,你要和江世迁私奔?”
这语气仿佛在问“江凭阑你是不是很想死”,她盯着眼前忽然凑近的人往角落缩了缩,半正经半玩笑道:“我来皇甫就是为了救人的,救了人之后自然要走,殿下不会这么小气,不让吧?”
皇甫弋南也不恼,又凑过去几分,直到两人呼吸相闻,鼻尖要碰到鼻尖才停下来,“我不让是无用的,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江凭阑一愣,从他含笑的眼里看出些不大对劲的暧昧来,刚要笑着推开他,垂眼看了看两人鼻尖距离却又不敢再动。他的唇就等在那个位置,她稍稍一动就可能碰着。
虽然她觉得那不过是危言耸听,他不会真对自己做什么,可他万一要是做了什么,这深宫里也没人能阻止,没人觉得该阻止啊。这么一想,她立时不敢再调侃他,垂着眼认真道:“皇甫弋南,咱们谈正事。”
“我以为,我们现在也在谈正事。”
她继续僵着身子垂眼,以保证自己说话时绝不会不小心碰着他的唇,“我说认真的,有个问题我憋了一晚上,不问出来难受。”
皇甫弋南似乎笑了笑,随即叹了一声,平躺回去,“你还真是知道怎样煞风景最有用,问吧。”
“你都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直接答就是了。”
“你想问,我为何不问你离开雍和殿那么久,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瞥她一眼,“我还来不及在宫中做太多布置,的确不知道你的行踪。但我早说过,你在我面前,永远可以随心而行,你若不想说,我便不想知。”
江凭阑默了默,吸了口气道:“不是不想说,是没想好该怎么说,因为事关喻妃,你的母亲。”
他没有太多惊讶,轻轻“嗯”了一声。
“你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出御仁宫吧?”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从床上坐起来,“跟我去个地方,现在。”
……
皇甫东宫,瓷杯碎裂声频频响起,一盏又一盏砸在门框上,一声高过一声,吓得整座东宫里的太监宫娥都垂着头不敢出声。太子殿下自寿宴回来后脸色便很难看,方才似乎刚与幕僚们议完事,也不知被谁触着了逆鳞,见东西就砸。
几案上,一尊和田玉雕倒霉得入了皇甫嘉和的眼,他手一抬就要去砸,被身旁华裳未褪的女子劝住:“皇儿,莫砸了,砸了这玉雕,也砸不碎陛下金口啊!”
他气得两撇胡须倒竖,怒不可遏指着那玉雕道:“便是砸不碎父皇金口,也要砸了它出气!皇甫弋南算什么东西?这皇甫宫是他想走想走,想来就来的儿戏之地?辅国永宁亲王?”他气极反笑,“父皇怎得不干脆废了我这太子?”
“噤声,噤声!”女子拉过他,小指上套的金护指熠熠生光,像要戳进人眼里去,“皇儿,母后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这东宫并非铁板一块,不当说的话,便不得说!母后告诫过你多少回,遇事要冷静,要有太子的样子,切莫冲动!”
“太子的样子?”皇甫嘉和冷哼一声,“这个宫里,有谁把我当成了太子?父皇?众臣?还是……母后您?”
徐皇后目光闪了闪,冷下脸来,“皇儿这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