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陈澍突然起了兴致,伸手要去摸一摸这阳光透出来的木头架子时,车骤然停住了,她枕着的药材猛地塌了下去,连带她本人也陷进这堆漫着药的苦味的车中,好险没有直接惊呼出声。
外面传来的交谈声,也许因此,越发显得不真切,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雾,只依稀能分辨清楚部分话来。
“……是郭护法么……怎么这个时候来送药材……成吧……”
接着,那交谈的二人走近一些了,才能听出这分明不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而是两人的交谈,一人自是那引路而来的人,另一人,大抵是守在山上,也就是陈澍苦苦寻找,却寻不见的“守卫”。
近到车前时,这二人还出言询问那驾车的商人,这回,倒是能听个清清楚楚了。
“这车里都是药材么?怎么看起来还挺重的?”
“哎,大多是药材。”那人道,话语里带着一股独属商人的市侩谄媚与胆大圆滑,“不过还有些珠宝金银之类的,加上药材也不尽是些晒干了的,魏堂主说是事情急,先送来谷中以备后用,不知……”
“大胆!”有一人厉声斥道,声音最不熟悉,大抵是那个山上守卫的,“谷中事也是你这贱民能窥探的?谅你好奇,头回也就罢了,再有下回,有你好看——还有,什么魏堂主,她早已不是堂主之位了,”
“军爷勿怒,军爷勿怒,是小的有眼无珠,”那人急忙回道,“不过这车中确实也大抵就是些药材,若是有疑虑,现在就打开一查,不就明了了么?”
那二人不再答了,只是脚步声确实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陈澍窝在这一堆药材里头,大气也不敢喘,顷刻间,只见那马车的顶棚已然被人掀起了一个角,略有些刺目的天光果真倾斜进来,惹得陈澍也不禁闭了闭眼,又心一横,往这药材堆里再沉了沉,让自己被这苦郁的药味所掩没了。
好在她确实个子小,也不知那撩开顶棚的人究竟有没有瞧见她藏在杂乱药材与盒子中的身体,甚至是那乌黑的青发,只感觉到呼吸慢慢地打湿了这一小块她自己给自己留的缝隙,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身上压着的杂物被人扒拉了两道。
紧接着,那守卫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怎么这么乱?这还查什么……”
“原先是堆好的!”那商人又道,从他那口气也能猜见那腆着脸的面容,“只是想不到要走山路,因而摆得不是那么严实,就在路上撒了……”
“连摆个东西都做不好?”那守卫又斥道。
这回,这声音很明显地远离了马车,陈澍还来不及缓口气,便听见另一个带路的人,压低了声音道:“确实也是路上撒了,我能听见里头颠来倒去的声音。反正都要查的,没必要计较这个。”
“行吧。”
顿时,那声音虽不再响起,可陈澍睁开眼一瞧,只见这一片被油纸包裹又被不同药材所遮掩下的阴影之中,突然又横出了一道更大,更贴近的阴影来。
——那守卫果真要一个个地把这一车的药材过一遍了!
陈澍的呼吸一滞,虽然她不怕这两三个小喽啰,可她既不想杀人,又不愿意教这些人把她抓到,消息传回恶人谷中,再惹得那光头发怒,指不定自己的剑——或是云慎那二人的性命——会遭受什么了。
但这守卫的动作却是不停,显然是查惯了东西,是个检查的个中好手,不一会,那压着陈澍的药材便被她理出来了大半,一面查,一面盘问那商人,几乎把那商人的祖宗八代都问了个清清楚楚。
眼看陈澍面前那从缝隙中漏下来的光线越来越涨,越来越粗,几乎刮在她的眼睑上,守卫每一次挪开车上药材,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响。
车中药材已理出近半数了!
陈澍牙一咬,打破了方才那一动也不动的姿势,手指一晃,哪怕被数个杂物压着,也清晰无误地比划了一道法术出来!
于是,就在这一霎间,就在那三个围在马车前的人不曾注意到这车上药材的异动的一霎间,那马车前拴着的马一改往日温顺,猛地一扯绳索——
车硬生生地被它拽出去好几步!
接着,那马儿似乎还没顽够,又高扬起马蹄,将车尾几乎摆过来,一面倾斜,只留了四个硕大的车轱辘给这车前呆若木鸡的几人看!
他们哪里经过这个阵仗,见车上不论是药材珠宝还是那些小箱子盒子,都尽数被马儿这么一闹,重归了一盘散沙,皆看呆了。
好一阵死寂,只听见马儿欢快地嘶鸣,没人说话。那守卫估计是气的,另二人可能就是在瞧那守卫的眼色了,因为片刻之后,那守卫终于回过神来,头一句骂的便是:“看我做甚,去控制住这发狂的畜牲啊!”
二人连忙称是,上前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把马止住,车上珍宝已经散落了一地,这几人又连忙捡回来,再行清点。
这一回闹腾,是弄得三人都有些头大,好在这毕竟是魏勉“进献”给恶人谷的,都是山匪,也不讲究什么礼单,若丢了,也不至于交差时掉个脑袋。如此这般再行清点,等诸事都完成了,已是正午,分不清是汗气还是未散尽的暑气的气息在这山林的一角慢慢飘散。
“行了,你回吧。”那守卫最终招招手,换了山中本就有的棚车,拉着这一车从马车之上搬去棚车的药品珍宝,自己一人进了深山之中。
另外两人,自然也乘着空荡荡的马车,缘着来时的路返回谷中。
行至一半,那车被路上山石磕了一下,又是一阵颠,赶车的二人许是怕这马又闹起来,忙停下,等稳当了再挥鞭赶路,口中也连连抱怨,不曾注意到有个身影又从林边大树上轻巧地跳下来,窝进马车之中。
这回,陈澍嗅着山间泥草芬芳,被这车一颠一颠地载着,当真悠闲地小憩了一会。
——
说来也巧,大抵山中日光瞧起来烈,实则离正午还远着呢,待陈澍和那马车一齐回到恶人谷,再偷偷在人来人往中溜回自己的房舍时,那来送饭的人都还有一时半刻才到。
今儿她心情好,等那送饭的人来了,几乎以为她思量好了,打定了主意,打算同这恶人谷讲和,于是在门口等了半晌,第一回看着她大有食欲地把整顿饭都细细地搜刮了一通。
陈澍甚至还打了个饱嗝,然后无辜而好奇地看向这位差使。
“你等着做甚,难不成在等我的……碗筷?”她问。
那人才明白她这阵仗还真不是想通了,站在这儿等了好些时间,只不过是白等,于是悻悻然道了声不是,才转身离去。
房间门被他带上,些许微光还能钻进这逼仄的房中。
就这些亮光,也足以照亮陈澍吃饭用的桌案了。等那人一离开,她手里碗筷一放,丝毫没有停顿地翻过那方才盛饭用的旧碗。
果然,昨日她写下的暗字,今日分明一点变化也没有。
可过了一昼夜,她等的已然不是这字被人添添改改,再加上一笔或是再减去一笔了。
陈澍等着的,正是这如原样不改的旧碗。
自然,送给陈澍的饭也应当会顺道送给云慎,或是“钟孝”。但这也有个前提,即,这恶人谷营寨只限于这一片谷地。
在今日这一道有惊无险的“旅程”之后,这个想法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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